孟赉脸上闪过一丝戾色,“数九寒天,池塘都结冰了,我闺女竟能掉进去!等我冲到池塘边,只看见地上一个湿渌渌的小女孩,我闺女的小身子已是冰凉,人也没气儿了!”
“阿悠身边坐着她的亲娘,痴痴愣愣的,已是傻了。”
“我紧紧抱住阿悠,我不信,早起我还亲过的小女儿,就这么去了!”他那时不只抱着阿悠,还抱着黄馨,一大一小两个,身子都是冰凉冰凉,一个已经没气儿了,一个已是半死人。
悠然如果去了,爱女如命的黄馨也活不成。
不知道抱了多久,慢慢的黄馨有了暖气儿,眼神也没有那么呆傻,在他怀里哭泣起来,不停唤着阿悠,乖女儿乖心肝的叫着;慢慢的阿悠的小身子也没那么凉,竟一点点暖了起来,竟动了动。
天知道,阿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的时候,他和黄馨是多么惊喜若狂!
“阿悠大难不死,必有后福,女儿娇养在膝下,能宠她几日就宠她几日,女工不想学就先不学吧,孩子拿起针就头疼,难道我做父亲的舍得硬逼她?将来若有福气,自然用不上,若没有福气,女工再精又能怎样?老太太放心,阿悠是个有福气的,过了这一劫,将来必定顺遂。”
“让外人知道孟家女儿连针线都没摸过,究竟不好。”孟老太太还是反对。
“针线做的好,才会对外人说;做的不好,有什么好说的?自己人不说,外人如何知道?”孟赉微笑。他是官员,很明白说一套做一套是怎么回事。
“女孩不会针线怎么行?”孟老太太迟疑着,“说婆家都没法说。”
“这个老太太放心,”孟赉胸有成竹,“西来庵高僧给阿悠批过命,阿悠将来必定嫁的好。”
老太太皱眉道:“夫婿儿女的贴身衣裳,总要自己亲手做的。”
孟赉微笑道:“像我从没穿过太太亲手做的衣裳,不也好好的?”不止没穿过老婆做的,也没穿过老娘做的,孟老太太从没为次子亲手制过衣裳。
孟老太太到底理亏,只好叹气道:“你的闺女,你自己看着办吧,别太娇惯了,惯子如杀子。”
“老太太放心,儿子省得。”麻烦解决,孟赉如释重负。
同一时间,梨院的东厢房。
闷闷不乐的孟正宇看着悠然送来的象牙笔杆善琏湖笔,紫檀木盒里名贵的端砚,还是闷闷不乐。
这么名贵的笔,这么名贵的砚,有什么用,他又不喜欢读书!他就喜欢生病,躺在床上,谁也不用理。
孟悠然无比同情孟正宇,这是个苦逼的孩子,都十一岁了胡氏也不让他搬出内院,把他管的死死的,好吧,如果她是他,可能她也要生病。
“宇哥儿,姐姐给你讲个故事吧。”孟悠然笑着说。
“嗯。”孟正宇无可无不可。
“大慧宗杲有一个弟子,很用功但是很笨,始终不能悟道,嗯,咱们就叫他笨弟子吧,大慧宗杲的大弟子心地很善良,看见师弟这样就想帮他,陪他一起出游悟道。笨弟子听见大师兄这么说很高兴,师兄弟两人就出发了。路上,大弟子对笨弟子说,‘我会尽我所能帮你,但有五件事情我不能替你做,我不能替你吃饭,不能替你睡觉,不能替你呼吸,不能替你排泄,还有你那个躯壳,我不能替你背着他在路上走’,笨弟子听了,若有所悟。等到师兄弟出游回山,大慧宗杲看到笨弟子高兴的说‘这个人脱胎换骨了!’宇哥儿,没有人能替你背负你的躯壳,任何人最终能依靠的,都是他自己。”
“没有人能替你背负你的躯壳”,孟正宇回想着这句话,嘴上却道:“我又没想着靠谁,没爹的孩子,不靠自己还能靠谁?”
耿耿于怀的还是这件事。
孟悠然叹口气,道:“宇哥儿,你毕竟是个男子,只要书读好了,考了科举,将来便会海阔天空。”
“科举容易吗?八股文什么的,很烦。”孟正宇嘟囔着。
“八股文若做的好,随你做什么东西,要诗就诗,要赋就赋,都是一鞭一条痕,一掴一掌血。你先把王守溪的稿子背的滚瓜烂熟再说。”孟悠然微笑,“大慧宗杲有句名言,连朱子都欣赏的,‘弄一车兵器,不是杀人手段;我有寸铁,便可杀人。’宇哥儿,你要学会寸铁杀人。”
原本瘦弱的少年,突然有了精神头,“是他让你告诉我的吗?”
孟悠然怔了怔,诚恳说道:“他很惦记你,帮你请了好先生,这几日就到府了,只盼你学业有成。”
孟正宇眼睛亮晶晶的,笑着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