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现在会一点，养病时跟邻居家的小孩学的，但分不清平翘舌，也不知道应该在哪里标声调的符号。”陈义志挺坦率，平翘舌问题东北人解决不了，日本鬼子永远被叫做一本鬼子，后面那个问题很容易，但风太大了，两人只好结束对话。

走进树林以后，情况好了一些。丽丽突然想起一个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：“你以前跟蔡元元关系很好，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，听说你们现在好像疏远啦？”陈义志被这问题吓一跳，确定丽丽没有恶意以后，才字斟句酌地说：“同学之间，没有好坏一说，偶尔碰到难题大家一起商量。”

丽丽发现陈义志很少讲土话，语言特别讲究，但是话语中充满冷冰冰地客气，忍不住学蔡元元的沈阳腔：“装啥呀！人家不搭理你吧？破参考书算啥，我家有的是，只怕你学不完，明天借你一套。”

上述结论绝不会是她自己得出的，显然是魏勃观察的结果。陈义志笑笑，没有表示，蔡元元不再与他来往，肯定是因为他的成绩提高太快。这激发了他的傲气，又不是他主动讨好，而且，他一直想谢谢蔡元元，可惜没有机会。

“班头，我在沈阳时，同学们关系可好啦！现在咱们班的气氛怪怪的，兵工厂的学生和你们农村学生自然分成两派，各派之中也各有自己的小圈子，根本不像个班集体。”

丽丽还有更大委屈，对于她这个新来的团书记，除了彭钢魏勃，大家一律敬而远之，无论她怎样努力，都没有办法融入集体之中。其实她不知道，很多男生由于羞怯，也由于自惭形污，不敢跟她套近乎；而女生又觉得跟丽丽相比，从穿戴到长相有天上人间的差距，也不好意思亲近。

“复读班，每个人都有满腹心事，苦熬一年，各有各地去处，没有人关心同窗情之类的浪漫。”

苦难的生活赋予陈义志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，各有各地去处，这平淡的话语在丽丽听来轻飘飘的，毕业后各奔东西本就理所当然，然而，她却不知道，到明年秋天，农村的女同学尤其是年纪大的，也许就开始张罗订婚。然后结婚、生子，用不了几年就拖个光着屁股、拿手背揩鼻涕的孩子；男生则一律开始面朝黄土背朝天、半饥半饱度流年的日子，那日子没有一丝暖色，连眼神都空空荡荡的。

丽丽觉得陈义志太孤傲，话也有些故弄玄虚，她不明白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小男生，上次介绍树莓时那么潇洒，现在何以变得意兴萧然，比沧海桑田的变换还要大。这时陈义志看见树林里有两个人影，借着远处的点点灯光，依稀可见轮廓，有点像谭国娟和刘晖，在这鬼都懒得出来的寒夜，两个女生跑树林里干什么？陈义志心里有疑问，但他没有吱声，并且示意丽丽加快速度，其实，丽丽也看见了，尽管对农村孩子的一举一动满怀好奇，但她还是知趣地没有继续张望。

“你早晨几点起床？”丽丽想起陈义志在黑板上默写英语的一幕，没话找话地问。

“我也不知道，大概四点吧。”陈义志抬头望着黑黢黢、神秘的夜空，头也不回地说。离开教室时，丽丽偷偷看了时间，现在已经十一点了，如此算来，陈义志每天最少学习十五个小时。丽丽有块手表，在沈阳的学生中也属于稀罕物，到这儿以后她才知道，用三叫驴的话说是蝎子巴巴——独份（毒粪），太显眼，她只好把手表藏书包里。

树林里还有一个人谁都没发现，是焦振海。他本来已经躺下啦，可是肚子咕咕直叫，实在无法入睡，想起如此北风扬雪的寒夜，不妨学时迁做回梁上君子。食堂仓库的窗户碎了一块玻璃，从那里伸手进去可以拔掉里面的插销，意味着，仓库里的黄豆唾手可得。这事他留意好久，今夜正是良机，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，他弄到足足有三斤黄豆，悄悄埋在树林里的石板下面，等到陈义志他们消失以后，他才无声地溜出来。很遗憾，没办法把黄豆弄熟，以后再解馋吧，为了安慰肚子，他临走时抓了一大把生黄豆，不顾强烈的豆腥味，一粒粒往嘴里扔去。

元元最近心情不佳，不止因为跟同学关系疏远，爸爸因为改革也没有好脸色，从小到大，她都是这个家的眼珠子，倍受呵护，现在突然有了被冷落地感觉，沮丧之余，像小孩似的赌气不再努力学习，反正爸爸也不管她，她却不知道，蔡书记地位岌岌可危，暂时顾不上自己爱女。吃过早饭，元元慢腾腾踩着自行车和左云奔学校，心里委屈的不行，刚才出门时，爸爸连招呼都不打，才走到大门口，身后响起一串清脆的铃声，是丽丽。

“嗨，左云、元元！”丽丽的脸被冻得通红，人却兴致勃勃的，元元不明白丽丽怎么那么快乐，天天笑盈盈的，没有妈妈，爸爸又不在身边，让她过这样的日子，早就崩溃了。

“早，丽丽！你不是搬宿舍去了吗？才一晚就顶不住了？我还准备向你学习呐！”元元勉强打着招呼，同时不忘记刻薄一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