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堪堪将独孤绍的疏看完,母亲已又命人叫我进去,却只设了两小一大三张案,两小案上的菜色一模一样,都是六荤六素十二小碟熟菜,再摆一只火锅,大案一侧是许多切好的生菜摆盘,一侧是粥点饼汤等物。
母亲笑看我道:“原没备你的饭,只好自我的里拨一份出来,若吃不饱,午后再命她们多上些点心。”
我道:“不打紧,阿娘备了火锅,若不够吃,叫他们现去切了菜涮火锅就是。”提到火锅,又突发奇想,笑道:“火锅最好的吃法,阿娘知道么?”见她摇头,便爬到她身侧,在她的案边端坐:“火锅最好是家人、朋友围坐,边聊边吃。”
母亲道:“你又突发奇想,出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了。”
我笑道:“阿娘不信试试。”命人将菜盘取来,乱七八糟地摆了一桌,内里恰穿了窄袖衫,便将外袍一除,将一把菜扔进锅里,母亲看得蹙眉,举箸在我手上一敲:“没个体统。”
我抱住她手道:“阿娘试试嘛。”她便不大高兴的起身,也除了宽袍大袖,坐回来时我已将人都赶出去,挑烫好的菜整整齐齐地摆在她眼前,待她选了一筷子时开口道:“阿娘给的东西,儿看了一份。”
母亲瞥我一眼,慢慢将菜咽下,我不等她开口,又端了杯青梅茶给她:“火锅性热,喝口茶凉凉——其实吃火锅配冰的最好,不如叫人把茶挪到外面去冷一冷?若有冰饮子就更好了。”母亲想已品出了这样吃法的妙处,没再挑剔我的用膳礼仪,啜了一口茶,先道:“冷热相激,不是养生之道。”眼光向四下一扫,方道:“你看了一份,以为如何?”
我道:“独孤绍办事有方、勤力屯田,最难得是不藏私心,阿娘没有看错人。”
母亲向我夹了一箸菜:“你再看另一份。”
我有些受宠若惊:“阿娘还在用饭…”
母亲斜眼看我:“你特地要这样用饭,不就是为的这份自在么?既能边吃边聊,阖不能边吃边看?”
我倒没想到她这样开明,哈哈一笑,退开一步,将崔明德的奏疏打开,略看几句便已不知不觉敛了笑,再看下去竟连吃火锅的心情都没有了——崔明德这份奏疏,所言与独孤绍一样,都是对当初边策的补充,不过独孤绍补的是屯田和“以胡制胡”,崔明德所说却更深些,不但深,在我看来,还可算是…不择手段。
当初独孤绍的上疏便提到边贸三策,说要开放市集与胡人贸易、借此收集消息,官府出面建立商行、委任亲我之胡商为行头、监查胡人势态,以贸易之利收买、分化胡人诸部族,而今崔明德却更进一步,提出朝廷大开边贸,高价买入、低价卖出,让之以利、动之以势,使胡人以经商为利、游牧为苦;由朝廷徐徐引诱,专选几地,使胡人行商者聚集,形成固定聚落,从此懒于牧猎、逐渐内附;凡是胡人所擅长者,譬如葡萄酒、鹰、犬、金银器,都要设法使人偷师,学得技艺在手,而凡涉及医药、耕种等民生必备之物,则严防死守,不得卖入胡地,务使胡人在医、药、茶、农、筑、冶等事上依赖我中原产出;凡中原奢侈之物,或白送或贱卖,一定要使之在胡地流行,待使外藩首领引为风尚、将攀比习为常事,朝廷输出这些奢侈之物,不换钱帛,却换草料帐篷皮裘等民生必备之贱物,胡人生性野蛮,行事粗暴,许多首领待部民、奴婢如同牲口,又是以贱物交换,必然为了一己之私,大肆掠夺,长此以往,首领们坐拥奢侈之物而部民无生计所需,到了冬日,牛羊无草料、部民无裘袄,边地又少医药,必致胡儿疲弊;除了奢侈之物,朝廷还可多赠或多卖醇酒美人与诸部落,必要时甚至可以选一大批美人前往和亲,这些人不但会带去樗蒲、双陆等赌博游戏,还要不断向胡人宣传中原所不屑之思想……总而言之,崔明德字字句句,都务在使胡人上层耽溺游乐、不思进取,下层则朝不保夕、无以谋生,到时朝廷或笼络部民使与首领相争,或坚守城池坐等胡人冻馁,或予以少许援助而令部族相争,都可坐收渔利,这主意可算是绝妙,隐隐地竟似有了后世贸易战的感觉。可我一想到这背后是多少人命鲜血,便觉脊上一凉,好一会才收了奏疏,拿眼去看母亲,她一直悠悠哉哉地吃着火锅,见我看她,又夹了一筷子肉到我碗里:“你这吃法倒是不错,改日宰相会食也可试试这法子,边吃边聊枢机要务,倒是很热闹——只盼对头的几个不要吃着吃着泼人热汤水。”
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 第1页/共2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