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嵇恒,你这就乱说了。”
“你前面列举的都是变法啊。”胡亥轻笑一声。
嵇恒点点头,又摇了摇头,道:“我前面说的的确都是变法。”
“但他们不是法家。”
“不是法家?”胡亥一愣,狐疑的看着嵇恒,有点不明所以。
嵇恒坐直身子,道:“你认为天下有法家吗?”
“自然有。”胡亥不假思索道:“你前面列举的李悝、吴起、申不害等人不都是法家吗?”
“谁定义的?”嵇恒又道。
“啊?”胡亥挠了挠头,有些搞不清状况了。
他上下打量着嵇恒,惊疑道:“你是喝酒喝糊涂了?这不是世人皆知的事吗?”
嵇恒笑了笑,道:“天下哪有什么法家。”
“有的只是变法者!”
“世人口口相传的法家,只是儒生的奔走相告。”
“因为......”
“法家即儒家!”
“法家本就是儒家的一部分。”
“只是这部分‘儒生’的观念为主流儒生排挤,因而被做了切割,但万变不离其宗,这些人按渊源算是儒生。”
“至少他们深受儒家影响。”
听到嵇恒的话,扶苏面色微变。
他陡然间想起了张苍的话,儒家是极擅长鼓噪生事的。
战国这些年,儒家内部只尊‘先师孔子’,孟子稍微好一点,至于荀子直接被赶出去了,被儒生列入到了法家。
按这种情况来看,嵇恒所言并未为虚。
荀子可是曾为稷下学宫祭酒,为当时的天下文人领袖,尚且不为儒生尊重,何况其他‘离经叛道’的‘儒生’?
嵇恒继续道:“李悝为子夏的学生,吴起为曾子的学生,还有范蠡、田子方、段干木等人都当过子夏的学生,按渊源而论,他们其实都算是儒生一脉。”
“只不过相比儒家的迂腐守旧,李悝、吴起等人更重实力、重功利,甚至是有些急功近利。”
“法家只是儒家的分支。”
“至少在商鞅之前一直是这样。”
“所谓儒学,只是儒家先师孔子一心追慕旧梦,在乱世时发的一些无可操作的空谈。”
“因而商鞅的律令很反人性。”
“人世间自来推崇的宗法家庭,被商鞅彻底摒弃,一户人家最多只能有五人,子女成家之后必须分家,不讲人伦,不讲人情,完全按律令执行。”
“反对礼制、提出‘好利恶害的人性论’、不法古不循今的唯物历史观。”
“人生有好恶,故民可治也!”
“从商鞅开始,儒法两家正式分野。”
“但也只有商鞅主政时期。”
“等到商鞅被杀后,大秦律令进行了一定程度删改,儒家的孝道重新回归,刑无等级变成了刑有等级,宗法制度卷土重来。”
“不过商鞅的政治遗产还是很丰富的。”
“他给法家定下了公平公正!”
“除了商鞅之外,另外一个不同于儒的‘儒生’,是韩非子。”
“他所著《韩非子》只讲两个字。”
“规矩!!!”
“自此法家的思想,就从最开始的赏罚,变成了赏罚分明,公平公正。”
“万事需有规有矩!”
“世间一切都得按制度办事。”
“只是商鞅、韩非子等想法过于无情,因而也是受到了天下口诛笔伐,大秦目下的确是以法立国,但实则跟商鞅当时的法制,已有了显著的区别。”
“而今的大秦是阳法阴儒。”
“以法家为统治工具驭民,用儒家的忠孝礼义信驯民。”
“这一套体系目前而言的确最为合适。”
“但我其实并不看好。”
“因为现在的法家,又回到了当初,商鞅当初好不容易将法家摘出来,另成体系,但这些年,法家却渐渐走上了老路,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叶子上,眼下的确法家得势,叶面朝上,但谁知道,未来不是儒叶朝上呢?”
“到那时,天下又将何去何从?”
嵇恒摇摇头。
他停了下来,喝起了酒,吃起了饭。
屋内静谧。
仿佛听众都被震撼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