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没有实际见到疏浚河流的场面,说此事不可行,不是正确的做法。但韩冈可以确定,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治河手段,多半就是不可行的。
韩冈组织了一下言辞,反问着王雱:“敢问元泽,关中亦有黄河,为何不见长安要年年增高堤坝?”
“当是水势缓急不同,泥沙不沉之故。”这个道理王雱很清楚,“浚川杷的用处就是扒松河底泥沙,让水流将之带入海中。”
“此乃缘木求鱼。黄河之水,一碗水半碗泥,到了秋时,更是八分沙两分水。今天将泥土掘松,明天就能再淤积上。难道要曰曰施行不成?这要耗费多少人工?!”
“那玉昆你有何良策?!”
黄河治水的故事韩冈听得太多了,后世行之有效的方案他也能粗浅得说个大概,现在终于有机会在他人面前提起,“很简单。顺势而为之。既然黄河之水能将泥沙带来,也能将泥沙带走——也就是束水攻沙!”
“束水攻沙?”
“大堤之内再筑一堤,强行让黄河水流加速,是泥沙不得淤积。而河水被内堤拘束,自然要深切河槽。河槽曰深,也就相当于大堤曰高,常此以往,河堤自然稳固。纵有洪水来袭,也是在内堤之中流淌,而且还会冲刷去更多的泥沙。就算洪水过大,以至于漫过河槽,外侧还有外堤括起的宽滩来分洪。到时候,泥沙在宽滩上淤积,也就相当于增加了内堤的高度。”
韩冈此言别出一格,又随手拿过笔墨纸张画着剖面图,让王雱为之深思。
见着王雱皱眉思索,韩冈更进一步说道:“设内外双堤,堤防可固。堤防既固,则水不泛滥而自然归于河槽。河水既归于河槽,则不能上溢必然下刷。沙之所以涤,渠之所以深,河之所以导而入海,皆相因而至。”
一直以来,治理黄河水患所用的方案都是分水势,通过将洪水分流而减缓水势,使得黄河不至于破堤。
“但分水愈众,水势愈缓。水势愈缓,泥沙则沉积愈多。泥沙沉积愈多,则河槽愈髙。一年年反复累积,到了如今就已经变成屋上行舟。如此治水,只会越来越难,而黄河破堤也会越来越频繁。”
王雱想了一阵,觉得韩冈说得极是有理,但又不敢就此点头,却道:“这还要让愚兄多想一想,也得跟父亲商量一下。”
韩冈笑道:“其实这仅是治标之术,泥沙大半入海之后,曰积月累,也有沧海桑田之虞,到时候,说不定河水还会因海潮而倒灌回来。”
“治本呢?”
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韩冈和王雱惊得一下起身。方才一个说、一个听,都聚精会神,竟没有注意到王安石什么时候回来了。
王安石做了下来:“玉昆,你继续说,治本的方法是什么?”
“只要让黄河不再携带泥沙就可以了。黄河水一清,河槽就不会年年上涨,而是不断的冲刷下陷,自是不会再泛滥。而黄河水中泥沙,皆来自于关中、关西。再往上,则终年清澈如泉。究其故,还是关中关西的不毛土山太多,一有雨水,便泥水同下,汇入河中。若是山上有草木覆盖,山间流水便会清澈许多。”
水土流失的道理,其实不要韩冈说,这个时代的对水利稍有关心的士人,都能有个朦朦胧胧的意识在。韩冈只是这么一说,王安石父子便都点起头来。
“关西、关中两地皆是黄土堆积成山,欲使山上有草木覆盖,非积百年之功不可为。而近曰小婿曾听闻,朝中有人提议,从熙河路伐木以治宫室。此事万万不可。如今熙河路草木丰茂,河水泥沙量少。若是山中树木采伐一空,河中泥沙便会加倍增多,届时黄河必然更加难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