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中正看了眼韩冈,继续道,“中正虽不读书,也知上古之时并无宦寺。只是后来多有王侯搜罗妙龄女子千百以充下陈,浑不念天下间千百男子无偶,却唯恐有人秽乱宫中,故而才有了宦寺之制。中正素知相公深恨此制,只是不得罢废,只能退上一步,以夷人充。在中正看来,内侍之制虽一时难废,但终究还是该废。所以只为相公之愿,中正也当走。”
王中正自言不读书,遣词用字却并不粗俗,宦官自幼受学,文武双全者极多,文武朝臣的平均水平,其实远远不如宫中的内侍官的平均水准。现在的一番话,却说到了韩冈的心里。
“今日之制,虽为我所草创,但我从来没想过能够平平稳稳的传承下去。”韩冈自嘲的一笑,“始皇帝想着为秦创万世之基,一代二代三代四代,直至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,谁成想却二世而亡。”
“那是祖龙……”
王中正想说话,韩冈却抬起了手,打断了他。
韩冈摇头,“愿景和现实总是隔了一条长江,不,是隔了东海。这一点,我还是很清楚的,也没有去奢望过。”
“文彦博说,天子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,而我把天子去掉了。皇帝垂拱,士大夫共治。”韩冈向后用力靠过去,檀香木的交椅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呻吟,“对此不满意的人很多,心怀旧日的也不少,但更多人拿了我的碗,却想砸我的锅,尝到了士大夫共治的好处,却还想着请回皇帝自己能捞得更多。这些我都知道。”
韩冈如此说,王中正心中坦荡,因为他没做过,而韩冈说的也不是他。而且他现在心中凸显出来的是兴奋,是多年的期待终于如愿的兴奋,心跳渐渐加速,他期待着韩冈说出那句话,或者给出一个肯定的暗示。那也就足够了。
“等明年大议会召开过后,我就准备回关西了。”
“呃,啥?”韩冈的话,让事情急转直下,也让王中正发起了愣,“可是辽国……”
韩冈摇头,“不足为虑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王中正极轻声的念出两个字,“辽国……”
韩冈坚定的摇头,“不足为虑。”
重复的问题,重复的回答,意义却决然不同。
王中正精神一振,“相公是准备回关西!?”
韩冈又是避开了问题,笑道,“若希烈想要养老,佳处唯有关西。巩州山清水秀,灵州天高地旷,终南可求仙访道,华山能寻幽探胜,他处所不能比。”
王中正全然明白了,笑道,“相公你这是自卖自夸啊。”
“自家的地,当然要多夸一夸,值得的。”
王中正眼睛越来越亮,最后竟然一掀被子,站到了地上,哪里还有半点病恹恹的样子,他向韩冈一揖到底,“多谢相公指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