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内人说:“刚才看姐姐们养蜂,有一箱蜜蜂忽然飞出来了,姐姐们都跑了,我跑不快,落在后面,蜜蜂追着我团团围住。然后有一位大哥哥冲过来抱起我跑了一阵,用他衣袖给我遮挡,待蜜蜂散去,才放下我,所以身上有他衣裳上的香气。”
蕙罗一怔,再问:“那他被蜜蜂蛰了么?”
小内人点点头:“他的包应该比我的多。”
蕙罗握着玉露散立即朝蜂场奔去。
蜂场中槐树下有一人独坐,果然是赵似。一别多日,他像是消瘦了,眼圈也微黑,颇为憔悴,神情寂寥。
蕙罗快步走到他面前,把玉露散递给他。
他一喜,站起接过,很自然地伸手想揽她,她立即退后,轻声道:“这玉露散大王多抹几次,很快会好。大王珍重,奴家告退。”
旋即转身想走,赵似却迅速挡住了去路,对她道:“许久未见,我们说说话。”
蕙罗摇头,想绕开他离去,他并不放行,总拦着她。
蕙罗一顿足,索性奔回蜂房,关上了门。
赵似敲门,唤她数声“蕙罗”,蕙罗只是不应。
赵似停下来,须臾,在门外道:“你是怕十哥么?待我想想,总能想出办法的罢。”
蕙罗依旧不答。
“别担心,我会娶你的。”他郑重承诺。
“大王快走罢。”蕙罗在门后对他说,心中酸楚莫名,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,“我说过,大王是天潢贵胄,千金之子,我是配不上的。我的愿望也不是做皇帝或亲王的妃妾……”
“我知道,你想出宫开香药铺。”赵似接过话说,稍作停顿,又道,“我不知道的是,将来你的香药铺中,会有我么。”
他淡淡一语,却让蕙罗如遭重击,泪水霎时涌出,强撑的镇静外壳悄然坍塌,她默默转身背靠着门滑坐于地。
与此同时,门外的赵似也有类似的动作,靠着门坐下,惘然望着逐渐隐去的绯色流霞,缓缓对她说:“我常常梦见一艘可以乘风破浪去远航的船,载着我浪迹天涯,四海为家。那次在太清楼与你聊过之后,那艘船上就多了个姑娘,梦里看来,有些像你……我们一同游东京之后,船上姑娘的身影更清晰了,似乎是你……你拒收我的蔷薇水,说出宫后也可养活自己,我好像看到船上姑娘在朝我转身,应该是你……当你不顾安危,对着大火高声唤我,述说我母亲都不知道的我的心愿时,梦里船上的姑娘终于向我走来……不就是你么。”
蕙罗强抑着哭泣的声音,抱膝埋首,身体微微颤动,泪落不已。
赵似沉默了一会儿,涩涩苦笑:“但是,梦终究是梦,我不会获得梦里那艘船,也不会拥有船上的姑娘……现在的我,就是一只斗败的王台蜜蜂,连自己的性命都操控在别人手中,如何能保护身边的人呢?连守护我长大的师父,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……所以,你离开我,是明智的,我有什么资格挽留你?”
门后的蕙罗不住摇头,想起郑滢所说“你越接近他,他就越危险”那句话,好容易才按下开门与他相拥的冲动,无力感蔓延全身,只觉肝肠寸断,悲伤郁气从心底浮升至喉间,几乎难以呼吸。
两人随后都无言,隔着一道门背靠背地坐着,默默相守不相见,直到银汉无声,玉蟾清冷,月上柳梢。
远处有更漏声传来,终于令赵似打破了沉默,“就此作别罢,我船上的姑娘。”
然后他站起,阔步离开了蜂场。
蕙罗又呆坐良久,待眼泪流尽,才起身出门,在皎皎月光映照下朝尚服局走去。
而待她在蜂场大门外转身后,赵似现身于后方宫墙转角处,黯然目送她,直到她萧然去远,消失在他视野尽头。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