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这个婴儿还是长大了,虽然他脸带菜色,但还是顽强地长大了。
这个婴儿便是我,不过此时我已经不再是婴儿了。
我已经能踮着脚擦桌子了;我已经能把家里的两三只母鸡能赶回圈里了;我已经知道把院坝边上的牛尾巴草拔出来,喂那头老是哼哼叫的壳郎猪;我已经能用自己的小手给妈妈捶捶她的腿了;我已经能喊娘和姐了,甚至还会喊一个我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词——大。
就在我能够喊娘和姐的那年春天,对,就是春天。当时娘还在为柜里的粮食而发愁,愁锅里总是稀汤寡水的饭。
一个男人在我家出现了,这个男人大眼睛,浓眉毛,宽宽的脸,高高的个子。
娘说,叫大。可我并不懂,大是什么,但娘要叫,我就开口叫了。
“大。”
那个男人有些奇怪地盯着我看了好半天。
娘却呜呜地哭了起来。
我过去摇了摇妈妈的胳膊,说:“娘,不叫唤。”但娘的哭声并没停,而是一把把我搂在怀里,哭得更凶了。
姐也抽抽搭搭地叫唤起来。
那个男人皱着眉头在屋里转了一圈,出去了。
回来后,那个男人肩上扛着袋麦子。
妈于是停住了哭泣,用袖子擦干了眼睛,然后去了伙房,一阵橄杖擀面的声音传来,接着面条的香味便钻进鼻孔。
这顿我们吃得是捞面条,结结实实的捞面条。碗里满满的躺着一根又一根的面条,只在碗底留下点汤汁。
我的肚子撑了个滚圆,打着饱嗝,摸着许久未曾填报的肚子,想有个爸真好。
但悲剧紧接着就降临了。那天晚上,我便被赶出了妈的被窝,独自睡在堂屋靠门的一张小床上。一整夜,我几乎都没怎么睡。只听大和娘在争吵着什么,时不时地还夹杂着妈的哭声。好像争吵的原因都是在围绕着我。他们为啥为我而争吵呢?我又没招惹他们。自从看到大奇怪的眼神,除了叫大,还有说真饱几个字之外,就再也没有说话了。本想去哄哄娘,但是想到大把我赶出娘被窝时讨厌的表情,我便老老实实地窝在冰冷的铺盖里。
不过次日醒来,大便没有再对我冷面相对了,甚至还抱了抱我。
后来这个大便在我家里住下了。住下来后,我家里首先发生了一个重大的变化,那就是称呼上的变化。首先大不能再叫大,得叫爸;娘也不能叫娘,得叫妈。大倒是好改口,反正也没叫上几回,但把娘改为妈,别扭了许久。不过在多次的纠正之后,爸和妈终于从我和姐的嘴里能顺利地脱口而出了。接下来的变化是我和姐每晚得洗脚,没早得洗脸,本来爸的要求还加上了刷牙。但是实在买不到牙刷和牙膏而作罢,不过刷牙改成了饭后漱口。又是一段时间的适应,我们也慢慢地养成了早洗脸晚洗脚的习惯,但饭后漱口始终没有养成。因为放下碗筷,便得要忙着干活。闲下来的时间很少。
也就是在我们刚刚把这些变化适应过来之时,这个爸却变成了一年难得见上几面的人。只在过年前后或农忙的时候住上一段时间,然后大便不见了。好像他就是为了让我和姐养成这些习惯而来的一样。对于这个有些神秘的爸,我自然和他保持着距离,并不像在姐和妈跟前那么自然放松。以至于在他面前,我想笑时,脑袋瓜子也要转几个圈。
在爸在的日子里,我总觉得身边老是有一种无形的压力,生怕自己会做错点什么。所以总是小心翼翼的,吃饭时担心声音大了,走路时担心跑得快了,穿衣服时担心衣领不整齐,叠被子担心被子不方正,喝水时担心喝得太快,诸如此类。
爸不在的时候,虽然妈也打也骂,可并没有那种压力存在,反倒有时还赖在妈的怀里撒个娇,这在爸的面前是不可想象的。
就这样在爸的来与走之间,我也完成了从幼儿到儿童的退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