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棱缝隙里透进几丝寒风,带着桌上残羹剩饭仅余的热气缭绕至眼前,像平城那日未尽的余烟。
天子宁有种耶,这蠢狗是不是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?她指尖用力,像要把那薄薄一条信纸捏穿。
旁人不言语,苏姈如却不见外,笑笑道:“这是落儿哪处的故人,今儿个园中热闹,竟不见上座,倒要节外生枝的托人带信来。”
她既开了口,永乐公主也再无自持,低头貌若埋怨道:“要给人看便老老实实给人看了,那么一晃,谁瞧见了。”
薛凌从往事里回神,将信搁回桌上,玩笑般道:“公主喜欢看,不如送与你。也请人裱得精致些,往驸马府门楣上一挂,博个光宗耀祖。”
她为平城事心中气郁,苏姈如帮着江玉枫说话就罢了,起码面子上毫无冒犯,永乐公主搭腔端得是自寻不自在。
“你..”,永乐公主气的周身一抖,似乎欲拍案而起。目光在那信笺上一晃,却是登时失了气势。大抵此刻终于看清了上头内容,顿时一改倨傲,突而神色不宁,焦急恐惧浮于面上。
“薛姑娘,你怎能.....”,李敬思几乎紧跟着高声插话,说到一半,看众人目光齐齐聚于他身上,这才声量小了些,垂下目光,犹疑道:“对....对公主无礼。”
好家伙,蠢货都能听出自己无礼了。薛凌斜眼瞧过去,脸上笑意不改:“我怎么就无礼了”。她半天没想出来永乐公主跟李敬思有什么交情,值得他在此刻说胡话。
言罢嗤笑了声,回转脸伸手,众人以为她要将信再拿回。不料薛凌手转了个圈,拾起的竟是齐清霏那封。“哧啦”一声直接将外封撕掉,连个告罪都没有,自顾看的理直气壮。
苏姈如打量一圈四周,道:“罢了罢了,刚儿是我舌头不好使。有道是千里送鹅毛,礼轻情意重。上不上座不打紧,关键是这心意到了。”
说着起了身,将那张纸往薛凌面前推了些,道:“故人所托,落儿好好收着,也莫再说些送人不送人的浑话。生我几丝气性也就罢了,永乐听了去,误你二人情谊,这罪过,叫我万死也赎不清的。”
薛凌端了茶水,敬与众人道:“唯愿这园子里,真有回春妙手,保得我与诸位,余生康健,百病不生。”
苏姈如喜不自胜,忙端了茶碗笑:“那可要借落儿吉言”。天可怜见,她从薛凌嘴里就没听过几句好话。
永乐公主随后火灼一般弹起,慌张模样早失天家气度,跟着又手忙脚乱去捧了茶碗,双手敬与薛凌,咬牙道:“对,百病不生。”
不待旁人起身,碗中茶已入喉。一点温热使她从惊恐里恢复稍许,这一屋子人,都是要保着自己的,都要保着自己的,怕什么!
江玉枫笑笑跟着站起,温声道:“身前身后事,凡俗岂敢说余生。但得大夫尽力而为,我们这些求药的,身死亦成仁。”
李敬思听得云里雾里,看苏姈如站起之时,他已想站起,偏苏凔稳坐不动。这厢听得江玉枫几句话说的是妥帖又风雅,再看永乐公主似乎缓过来一些。当下再忍不住,起身执了茶。
也不知是为何,他总觉在这位公主面前不能露怯,有心要跟着学几句体面话,绞尽脑汁也编不出一个字。半天才信誓旦旦道:“我是相信薛姑娘医术的,有你在,我的伤肯定好的快。”
此话一出,四座皆是忍俊不禁,连苏凔都抬头笑瞧了他一眼。跟着起了身,暗道罢了,今日是薛凌的宴。虽未言语,好歹喝了一盏茶。
众人再坐下时,便说要散。逸白忽道:“姑娘稍后,我此处亦有故人所托”。言罢掏出一封信来,上头无封无署,不知是谁的。
薛凌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逸白,方伸手接来。随即没作言语,直接拆开。熟绢工笔,斜描字迹像是山水画上的随手题款。她笑笑,仍丢到了桌上。
众人人瞧去,也是寥寥数字而已:世事竟有子欺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