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吹衣袖,凉意砭骨。
站在东华门楼上的太子萧方霁,远远望着荣贵人的送葬队伍,方才还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圈,已被染成两汪寒潭。
段临看着礼部官员安排好荣贵人的身后事,又与宗人府诸位告别后,便小跑着踏上了东华门的门楼。
见萧方霁衣着单薄,扶着汉白玉栏杆的手冻得通红,便抬手接过小内监手中的狐裘斗篷,披在他肩头。
“老师?”萧方霁惊讶回头,“老师怎么来了?小王......”
他脸上是难得的笑意,嘴角向上弯着要对段临行礼,却见段临颤颤巍巍撩起绯色袍摆,恭恭敬敬在面前对自己行了叩拜大礼:
“老臣段临,见过太子殿下!”
“......”萧方霁见状张着口,半晌说不出话。
段临也不起身,只是抬头向上望着满脸稚气的少年,面容虽慈,却未带一丝笑容:
“太子现在可明白韬光养晦的道理?如若不然,今日从你殿前的门抬出去的是荣贵人,来日便就是付贵人。”
“小王不明白。这天下道理黑即是黑,白即是白,小王若行得正坐得端,谁人能够颠倒黑白?”
萧方霁鼻尖冻得通红,耳朵也红。
段临没有与之辩驳黑白的道理,只是平静地说道:
“老臣今日奏请圣上,请谢贵妃来抚养殿下,贵妃身染时疫,若近日圣上下旨,还希望殿下能够在榻前对贵妃尽孝。”
“你说什么?!”
萧方霁低吼着跪在段临面前,揪着他衣襟时狐裘斗篷随即滑落在地,却被段临干瘦而有力的手掌抓起,重新裹在萧方霁身上。
眼中的波澜闪了又闪,终于没掉出来:
“天儿凉,宫中时疫未除,若冻坏了,你的亲娘......要怎么活啊!”
萧方霁压住胸腔翻涌的哽咽,昂着头看向段临:“她!是她来害小王的亲娘,老师却让我对她、这个蛇蝎般的女人尽孝,老师可知这就是拿着刀、在小王的心上,凌迟......”
“殿下先起来吧......”段临扶萧方霁起身,又为他系上斗篷带子,“不止是谢贵妃,还有太后和皇后,殿下也要尽心服侍,这是你身为皇孙和皇儿的本分。”
“那我的生母呢?”萧方霁顿了顿,语气恢复冷淡,“老师让我尽孝的人,除了她们!为何没有我的生母?”
她们!
萧方霁无法说出她们的名字和位份,段临明白却不得不告诉他残酷的现实:
“太后势大,皇后又为国母,只要她们在位一天,便就是你的嫡祖母和嫡母,这是无论你养在何处也改变不了的事实。谢太傅又为权臣,你做了他的外孙,谢家就是你日后登基的倚仗。而你的生母付贵人,因为生下你,本来有机会成为这宫中地位最尊贵的女子。可现在,也正是因为生下你,困入穷巷,谁出手相救,就会有无数人扑上来,撕咬那个救她的人。陆云归就是活生生的例子!”
“那小王便用自己的命换亲娘的命......”萧方霁说着,已涕泪横流。
“殿下若丢了性命,那付贵人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!”段临抓着萧方霁肩膀,“若保性命,贵人只有一条路可走,就是一直病在榻上。”
“老师的意思?”
萧方霁抬起模糊的眼睛,面前的段临陌生又残忍,一字一顿地对自己说:“永远不能抚养殿下,也不能再与殿下相见。”
“殿下要做的,就是离贵人越远越好。”
段临说完,便转身快步走下台阶,连告别的时间也没有留给萧方霁。
从东华门出来,段临由着小厮搀扶进入马车。四下无人之时,才捂住干瘪的两颊,揩去肌肤沟壑里的一片冰凉。
良久,才向外问了声:“礼儿那边,还顺利吗?”
小厮低声回禀:“老爷,三司会审,又有燕王殿下在场,应该顺利。”
“那咱们也听听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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