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话音刚落,霆霓已经被两个侍卫揪了出来,押到了周云锦面前。
周云锦侧目瞥了她一眼,目光如沉冰一样冷,透着不屑:“醒得倒是时候,送她去南湘林。”
“去看看,看看他跑下城墙,一心护着你的代价。”他嘴角一弯,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。
霆霓只觉得瞬间手脚冰凉,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将她团团困住。
南湘林在皇城的最南边,确切地说,已经不在皇城之内,下了马车后她又独自走了很久才见到树林。
久到脚上的鞋子完全被雨水打透,里里外外沾满了泥泞。
这里毫无疑问仍归皇家管辖,每一处树林都被修整的极其整齐,并无杂草,树枝上每隔几处都挂有灰色的灯笼。
她撑着把青色油纸伞在树林中一路穿梭,越走越深。
朦胧的雨幕中,她渐渐看到前方是一片宫殿群,那些亭台楼宇宏伟壮观,却通体白色。
她停下脚步十分错愕,仿佛这里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城,又仿佛眼前的一切皆是海市蜃楼。
她终于走近了那座王城,踏上一路的白玉阶梯,走到山门之下,她才算看清了那高耸的山门之上印刻的大大黑字:陵园。
她终于知道这里是哪了,皇家陵园,难怪那公公要带着周云锦的令牌才能将她送到这里。
可是,竹沥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来?
她抬脚踏进那陵园之内,这里与普通园林没什么区别,亭台轩榭,木石廊桥,鸟兽飞檐,蟠龙玉池……
华丽之中透着威严,若偏偏说少了什么,那便是活人的气息。
霆霓一路寻觅,始终没有他的身影,雨似乎更大了,树林中雾气弥漫过来。
不知不觉间,她竟整整穿越了一座陵园,从后门走了出来。
她重新踏上泥泞的土地,继续向前走着,心底似乎有种奇怪的感觉,他就在前方。
终于,她在一片迷茫的烟雨中,发现了一抹浅淡的白色身影。
她愣了一下,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。
当她走近,看清他的身影的那一刻,她浑身一定,僵硬地立在原地。
他正跪在一片泥泞的地上,赤手扒着土,像在找寻什么。
确切地说,这是一片的墓地,四周棺木竟都被人从地里刨了出来,连同尸骨一起被凌乱地翻倒在地上。
不难猜,他翻土找寻的是什么。
此时,他正捧出一截白骨,缓缓送入那棺木中。
她手中的油纸伞脱了手,一下子翻到了地上。
他听到了声音,缓缓侧头看向她。
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晌,又转回头去继续。
雨幕中,她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她环顾周围东横西倒的的棺木,和那一架架支离破碎的尸骨,与泥泞的雨水混作一体,触目惊心。
这里是他的祖坟,葬着他历代先人,以及惨死的爹娘!
纵观他前半生,皆离不开一个“孝”字,复仇也好,隐匿也罢。
清明将至,却让他面对这样的场面,绝不亚于凌迟刮骨!
皇帝说,这是他跑下城墙,护着她的代价……
一种难以名状的悲痛,突然就揪住了她的胸口。
她无声地走过去,也伏跪在泥泞中,学着他的样子,一下下向墓穴内添着土。
他转头看向她。
他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水珠,原本如冰海一样死寂的眼眸里,此时隐隐泛出晨星一般幽淡的光。
他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,只沉默地低头寻骨葬棺,将一捧捧土填回棺木之上。
他在一座座墓前重重叩头,额头上的泥污混着雨水,顺着高挺的鼻梁一路流下。
他毫不理会,冰凉的雨水还未将污水冲刷干净,又染上新的泥渍。
她看到他的右手上包裹着纱布已经完全被泥水浸透,有鲜艳的红色从污浊的泥渍上泛了出来。
她知道他这只手很可能已经废了,从今以后,他再也不能飞针了。
雨丝像针刺一样打在她的脸上,身体似乎已经麻木,只有心里压抑地痛缩着。
浓重的夜色铺天盖地般晕染开,渐渐将他们吞没。天地间一片昏暗,无限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