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九龄抱忠清以终始,乎为一代泰山乔岳之风标,为李林甫所侧自,而游冥寥以消矰弋,观其始进奏记于姚崇,可以得其行己待物之大端矣。
其言曰:“君侯登进未几,而浅中弱植之徒,已延颈企踵而至,岂不有才,所失在于无耻。”至哉其言之乎!
夫以鸿才伟望,一旦受天子之知,爰立三事,隆隆炎炎,熏蒸海内,物望之归,如夏云之矗兴,春流之奔凑,所不待言矣。
于斯时也,有所求而进者进矣,无所求而进者进矣。有所求而进者,志在求而无难窥见其隐也;无所求而进者,徐而察之,果无所求也;是其为乐我之善,玉我于成,以共宣力于国家者乎?
于是乐与之偕,而因以自失。夫恶知无所求而进者,为熏蒸之气所鼓动,不特我不知其何求,使彼自问,亦不知其何以芸芸而不自释也;无他;浅中者其量之止此,而弱植者自无以立,待人而起者也。
俄而势在于此,则集于此矣,俄而势在于彼,则移于彼矣,害不及而避其故也如惊,福不及而奔其新也如醉。君子小人一伸一屈,数之常也,言为之易其臧否,色为之易其颦笑,趾为之易其高下,则凡可以抑方屈而扬方兴者,无所不用,与斯人居,而上不病吾君、下不病吾民、中不贻他日之耻辱者,鲜矣。
故天下之可贱、可恶、君子远之必夙者,唯此随风以驱、随波以逝、中浅而不知事会之无恒、植弱而不守中心之所执者也。
生于教衰行薄之日,履物望攸归之位,习尚已然,弗能速易,惟有杜门却迹,宁使怨谤,勿与周旋,以自立风轨而已耳。
天下方乱而言兵,天下初定而言礼,时急于用而言财,乃至教兴道显而相倣以谈性学,皆中之浅、植之弱,足以玷君子之修名,而或一违时、则反唇相诋而不遗余力者也。
乍与周旋,容其旅进,一为其所颠倒,欲不病于而国、累于而身、败于而名也,其可得乎?司马温公失之于蔡京,唯察此之未精耳。九龄唯早曙于此也,故清节不染于浊流,高蹈不伤于钳网。其诗曰:“弋者何所慕。”无可慕也,鸿飞之冥冥,所以翔云逵而为羽仪于天下也。
三
唐多才臣,而清贞者不少概见,贞观虽称多士,未有与焉。其后如陆贽、杜黄裳、裴度,立言立功,赫奕垂于没世,而宁静淡泊,固非其志行之所及也。
唯开元之世,以清贞位宰相者三:宋璟清而劲,卢怀慎清而慎,张九龄清而和,远声色,绝货利,卓然立于有唐三百余年之中,而朝廷乃知有廉耻,天下乃藉以又安,开元之盛,汉、宋莫及焉。不然,则议论虽韪,法制虽详,而永徽以后,奢淫贪纵之风,不能革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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