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武、唐宗不能多得于群臣者,而魏主之廷,森森林立以相绳纠。然而阽危不救,旋踵国亡。繇是观之,直谏之臣易得,而忧国之臣未易有也。
高堂隆因鹊巢之变,陈他姓制御之说;问陈矫以司马公为社稷之臣,而矫答以未知。然则魏之且移于司马氏,祸在旦夕,魏廷之士或不知也,知而或不言也。
隆与矫知之而不深也,言之而不力也。当其时,懿未有植根深固之党,未有荣人、辱人、生人、杀人之威福,而无能尽底蕴以为魏主告。
无他,心不存乎社稷,浮沈之识因之不定,未能剖心刻骨为曹氏徘徊四顾而求奠其宗祏也。逮乎魏主殂,刘放、孙资延大奸于肘掖之后,虽灼见魏之必亡而已无及矣。
以社稷为忧者,如操舟于洪涛巨浸,脉察其碛岸洑涡之险易,目不旁瞬而心喻之;则折旋于数十里之外而避危以就安也,适其所泊而止。岂舟工之智若神禹哉?
心壹于是而生死守之尔。若夫雒阳、崇华铜人土山之纵欲劳民,与夫暴怒刑杀、听小臣毁大臣、躬亲细务而陵下不君,此皆见之闻之,古雒明训,而依道义以长言之,则不必有体国之忠,而但有敢言之气,固可无所畏避而唯其敷陈者也。抑岂足恃为宗社生民之托哉?
二十一
陈群上封事谏魏主,辄削其草;杨阜触人主之威以直谏,与人言未尝不道;袁宏赞群之忠,而讥阜之播扬君恶。夫阜激而太过,诚然矣;以群之削草为忠臣之极致,又奚得哉?宏曰:“仁者爱人,施之君谓之忠,施之亲谓之孝。”非知道之言也。
君父均也,而事之之道异。礼曰:“事亲有隐无犯,事君有犯无隐。”隐者,知其恶而讳之也。有隐以全恩,无隐以明义,道之准也。
君之有过也,谏之而速改,改过之美莫大焉。称其前之过以表其后之改,固以扬其美之大者也。谏而不听,君过成矣;即不言,而臣民固已知之矣。
导谀之臣,方且为之饰非为是,弭在廷之口;而谏者更为之掩覆,于是而导谀之臣益无所忌,而唯其欲为。且己谏而不听,庶几人之继进也。
小臣疏远,望近臣之从违以为语默。近臣养君之慝而蔽下之知,则疏远欲言之士,且徘徊疑沮,而以柔巽揄扬为风尚。劝忠之道,丧于唯诺之习,孤鸣无和,虽造膝而为痛哭,亦无如怙过之主何矣!
韩愈氏非知道者,拟文王之诗曰:“臣罪当诛兮,天王圣明。”文王而为此言也,则飞廉、恶来且援为口实以惑纣,而信比干之死为当其辜矣。
亦何惮而不殚其斮胫炮烙之惨乎?若群者,以全身于暴主之侧,孔光温树之故智也,谓之曰忠,而同君父于一致,袁宏恶知忠臣之极致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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