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低眉,想起她介绍自己闺名时的那一句诗来。
匣中三尺剑,天上少微星。
为了那天上的少微星,他愿将手中三尺剑的锋芒,尽数收敛。
天子看到那总是冰冷凉薄的男子,唇畔浮现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微笑,胸中登时有妒意涌出,然而,他的目光却真诚而坦荡:“看来,朕输得彻底。”又忧声道,“不知夏小秋能否平安将墨姑娘救出。”
“圣上放心吧,即便夏小秋失手,墨家也不会坐视不管。”
一辆马车从承天门外出发,一路沿着西陵安街疾驰,又在尽头向东驶入永安街,驾车的人显然极熟悉陵安城的各个街道,甚至,对廷卫司的岗哨都极为熟悉,专门捡刁钻的小巷子走,廷卫司的影卫因怕被发现,不敢跟得太紧,自然也不敢骑马,只凭脚力跟踪,时间短了还能跟上,久了便愈发吃力,一个不留神,马车便不见了踪影。
为首的锦衣影卫正在一个窄巷给其他同伴打暗哨,却忽然有个声音从头顶传来,语气里夹着一丝讥笑:“还当廷卫司的追踪术有多厉害,原来也不过尔尔。”
那人一身玄衣,脸上覆着纹饰繁复的面甲,长身立在不远处的高墙上。
锦衣影卫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,眯眼道:“阁下是……”
对方抱臂而立,也不隐瞒,道:“尹星阳。”
听到这个名字,那锦衣影卫的手不禁一抖,那自称尹星阳的男子抬眸,道:“你们不必跟了,那阉人的命,我来收。”
“阁下既然来了,为何迟迟不出手?”
尹星阳这三个字如雷贯耳,他杀人的时机,可以精准到每个弹指,若他一直跟着那辆马车,便意味着他随时都能要那阉人的命。可他直到现在都不出手,就只有一个理由——他不想出手。
听到这个问题,尹星阳只道:“我在等。”
他的耳朵一直在动,只是幅度不大,又藏在半束未束的发间,很难注意到。大概过了五个弹指,他的脸突然转向东北方。隐藏在面甲后的唇角,勾起一个弧度来。
那锦衣影卫还未反应过来,那个玄衣身影便从他的头顶掠过,尹星阳的身手矫健,轻功十分了得。
适才,自东北方,传来一声微弱的哨响,但离得远,又只响了短促的一声,正常人在这个距离,几乎不可能听到。
然而,尹星阳耳力了得,只凭这短促的一声哨响,便确认了准确的方位。
不过瞬息的功夫,他便立在另一堵高墙上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的巷中,朝自己奔来的马车,声音有几分邪魅:“找、到、了。”
马车中,赵进忠正在与宋然抢夺那枚玉哨,适才他不过是一个不留神,就被她钻了空子。幸而他及时将这玉哨抢下,只让她吹了一声,否则,若让她引来了什么人,他就前功尽弃了。
他按住她的脸,将她压倒在座位上,匕首就贴在她的侧脸上,恶狠狠道:“小丫头,别这么急,等到出了城,咱家再一刀一刀宰了你。”
宋然心中绝望,胸口起伏不停,道:“赵公公,回头是岸。”
他冷哼一声,道:“闭嘴。”
却突然发现,马车不知何时,竟无声无息地停了。他的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,迟疑唤道:“小德子?”
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。
小德子出事了。这个念头刚起,他浑身的汗毛便都竖了起来,吞口口水,将宋然拉起来,匕首更紧地贴着她,准备好随时要她的命。
外面传来小德子的声音:“义父,咱们有救了,您快出来看看。”
听到是小德子的声音,他才放下了一半心下来,却仍不放松警惕:“什么有救了?”
小德子却兴奋的语气:“您出来看看嘛。”
那语气不像是遇到危险,赵进忠一手将匕首架在宋然脖子上,另一只手推开了车门。
外面却什么也没有,只有小德子坐在赶车的位子上,一动也不动。
他唤道:“小德子?”
回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平静。
他吞口口水,又唤了一声“小德子”,却见那小太监的头往旁边歪了一下,整个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在车轮下。
宋然闭目,发出一声惊呼。
赵进忠的脸色霎时惨白,不等有别的反应,他的表情便凝在了那一刻。
宋然紧闭双目,又听到一个咕噜滚落的动静,原本贴在自己脖颈处的利刃,不知何时滑落了下去。她睁开眼睛,垂目往下,却见车轮下,有一颗头颅,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