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别李头、郭诵之后,支雄豪气正盛。
然而待豪气退去,烦扰涌上心头,他方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——虽然李头交出了弘农城,然而四近却没有什么人烟,自然也就没有粮草。
现在大军的补给全靠三百里之外的洛阳供应,已是补给的极限了,要是再向潼关进军,尚有两百里路。到时在潼关下,恐怕军队就会陷入极度饥饿的境地。若是按照往常的惯例,大军应当在弘农修整两三个月,待在弘农建立粮仓之后,再徐徐进军。
可是支雄已经等不及了。先前石勒约定的进军时间就在七月,自己作为主力的一路,可不能失期。何况郭诵说过,潼关防守空虚,如果等到桓景意识到这一点转而回防,那么为时晚矣。
说到郭诵,支雄想起临别时,郭诵曾经给过他一个锦囊,说是若有困扰之时,可以拆开。他急急找来锦囊,拆开让文吏一念,却是八个字:
“若用水运,粮草无忧。”
对啊,自己就是顺着黄河进军的,怎么没想到用河道运粮?先前走崤函道,山路崎岖,运粮确实需要步步建粮仓。可是现在已经拿下了弘农,弘农以西的路都在河滩上,正可以通过水路运粮
只要船管够,那么水路就可以畅通无阻,直抵潼关之下。水运不仅载重大,而且速度快。最重要的是,当初石虎屯兵枋头之时,督造了大量的战船,此时都被孔苌借用停在洛阳北边的孟津,十日之内即可完成从弘农到洛阳的往返。
到底是先前在河北陆战打惯了,却忘了还可以用水运——支雄不由得觉得郭诵这个拜把兄弟交的值当。
于是接下来十余日,赵军在弘农一带搜集民船。一面急命战船从洛阳载粮出发,一面带主力离开弘农,走出崤函山路,进入潼关前最后两百里河滩道,继续朝潼关进发。
沿途依旧没有人烟,也就没有战事。然而当地民众的抵抗是无声的,虽然正值收获季的开端,然而黄河南岸的田地都早已被毁坏。军士在沿途村庄的废墟中过夜,其中井水有不少被投了毒。所以赵军不得不重新打井,又或者傍晚赴南面土塬扎营,取谷间溪水;待清晨再回到黄河南岸行军。这样一来,赵军的行军速度被大大拖慢了。
七月二十五日,早已据守在潼关的桓景方才得到斥候消息,支雄的六万大军离潼关只有一天路程。远处的喧嚣声隐约可闻,潼关北面的河道上已然可以见到来往运粮和侦察的船只。
“除郗道徽外,诸将各自屯于潼河河谷中,任何人不得靠近河岸!不得擅自出关!”
桓景之所以如此命令,还是为了规避支雄的侦察,不保留隐藏在河谷之中的大军。
和函谷关不同,潼关古今位置变化差异不大。潼关东面不远是一处宽阔的河滩,其上有渡口,即所谓风陵渡。自风陵渡经过一段被称为黄巷坂的狭窄通道后,方是潼关的关城。潼关的关城,北临黄河,南面则是陡峭的土塬。因为东面狭窄,而西面是潼河冲刷出来的河谷和宽阔河滩,所以天然适合关中政权屯兵于此,防备关东而来的进攻。
先前在支雄进军之时,不少部下就曾建议趁着支雄在潼关下立足未稳,立刻奇袭,或许能够取胜。但桓景拒绝了:
“此刻奇袭,敌我相当,如何能确保取胜,那么这样做与赌博何异?潼关本来就宜守不宜攻,若无十足把握,不得出关浪战。”
众部下将信将疑,然而出于桓景在军中的威信,都只能依命行事。毕竟这也符合桓景一贯谨慎的做法,只是他们纷纷可惜失去了一个攻其不备的机会。
然而,只有温峤、郗鉴等少数几个共同参与定策的高层知道,桓景这样做,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赌博:他先前让出弘农郡也好,让李头和郭诵告知支雄用水运也好,都是为了一个目的——
引诱支雄直抵潼关之下,并一举歼灭之。
如果支雄仅仅是被击退回洛阳,那么潼关的守军还是腾不出力量对付其他几路军队。等到支雄在洛阳重整军队,潼关至函谷一线就会进入相持局面。而那时,考虑到武关守军薄弱,石勒的军队若是进展顺利,说不定就已经打到长安城下了。
若真是那样,战略上就完全失败了。所以支雄必须被歼灭,但凡能让敌军有组织地撤退,都是失败。
第二天,支雄的大军已经来到潼关下扎营,旌旗千里,连营遍布黄巷坂之上,呈一狭长的条形。透过千里镜,桓景能够望见支雄军队虽然众多,行军也齐整。然而连营却布置得较为分散。河岸上,粮船不断地卸货下来,卸货地点竟然和前线不远,可知支雄完全放松了防备。
敌军既然无备,就说明他们并没有再昨天的侦察中发现隐藏在潼河河谷中的军队,以为守潼关只有郗鉴的三千人。那么可以进行计策的下一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