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次劝降之后,刘曜大概是要降了。
桓景等在平阳城外,作如是想。
先是用裴诜告知刘曜他得不到百姓的拥护,接着用刘乂来给刘曜指示个投降的出路,最后再让羊献容出面,完成诛心一击。想必经过一连串打击之后,刘曜不会选择顽抗到底。
“天子仁慈,恭送祖公归尔处,以示诚意!”
果不其然,到了正午之后,随着一声宦官的高呼,城门大开,一对人马从城里缓缓而出。想来是依照约定,刘曜先送祖逖父子出城。
但待队伍离城门越来越远,离桓景越来越近,情况变得奇怪起来:这支队伍行进的太慢了。
突然,新军的前哨发出了一阵异动,好像前方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。桓景赶紧取来千里镜,向这支护送祖逖的队伍仔细观察,等到祖逖的身影映入镜头,桓景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:
祖逖和祖涣在敌军队伍最末,祖逖坐在一张手推车上,祖涣在身后推着他。祖逖的双手和双腿似乎分外无力,而面容也如死灰一般,显然是受了不少折磨。
也难怪前军会如此骚动——敌军对祖逖显然是有过虐待的。现在要新军的将士们接受敌军的投降,就是在他们愤怒的边缘上试探。
但愿祖逖伤势不重,桓景心中暗想,否则哪怕是自己也不再能接受对方的投降了,更遑论一般的士卒。
祖涣推着祖逖向前,越来越近,透过千里镜,桓景分明可以看见他们都面容消瘦,面上还有鞭痕。虽然身着华服长袍,但显然是为了遮住其身上的伤痕。桓景的怒气愈发上来了,但为了大局,还是先忍着。
祖涣推着祖逖向前,将要走出城墙的射程了,接下来自己就可以好吃好喝款待祖逖父子了。
这时,意外发生了。
好像有意让晋军知道一般,随着鸣镝的响声划过天空,十几支箭从城墙上一齐射向祖逖父子。祖涣赶紧格挡掉了一支箭,但已经被射中了大腿,待回头看时,一支箭正插在祖逖的肩上。
真是岂有此理!
“快去保护祖公!快!”桓景一边说一边上马。
不需要桓景的命令,前军已经不等军令自行出击了。不顾高肃的劝阻,陈昭之带着骑兵迅速上前,向匈奴人的护送队伍冲锋。而后方步兵随即持斧跟上。
匈奴人的护送队伍本来就是仪仗队加上宦官和侍从,眼下面对晋军先锋的冲锋,登时大乱,也没有人顾及受伤的祖逖父子。陈昭之凭借血气之勇,一路冲杀过去,直至祖逖父子身前,认出了父子二人,赶紧从马上跃下。
他先将祖涣扶上马,正看去祖逖肩上的箭头,想将祖逖扶起之时。祖涣一惊,几乎要从马上摔下来:
“将军!家父上不得马!”
而祖逖则是嗫嚅不言。陈昭之一愣,猛然向祖逖的下方看去,见到祖逖无力垂在手推车上的双腿,才忽然明白了一切。
“祖公子,你先骑马回去!”他咬着牙说:“我来给祖公推车!”
陈昭之将身上铠甲脱下披在祖逖身上,随后推车一路狂奔,直到回到新军阵中。此时匈奴出城的队伍已经被愤怒的新军士卒杀光了,而诡异的是,城中似乎没有再射箭。
桓景来到阵前,见祖逖肩上中了一箭,又看见祖逖的双腿,不禁悲从中来:
“不能及时救出祖公,是鄙人的罪过!”
接着桓景剜去祖逖肩上的箭头,又接过煮过的麻布,亲手为祖逖包扎起来。祖逖则将先前的经历告知了军中众人。
原来,在从石勒手上捕获祖逖之后,河东军士卒为了报先前箕关之战的仇,刘曜则是为了安抚河东军士卒,除日夜凌虐祖逖父子之外,还对祖逖处以膑刑。只是刘曜还担心没了回旋的余地,所以才没有处死二人。
见祖逖父子被凌虐至此,又见方才城头上放冷箭,加上己方的将士将敌方出城的队伍砍杀殆尽,桓景大怒之余也明白,形势已经无可挽回。即使刘曜再要投降,也没有回旋和调解的余地了。
“刘曜不仁,那么我们自然也不义,即日起开始攻城,不接纳投降!”
他望向平阳城上,虽然不知道刘曜是怎么想的,但也不必知道了,接下来只要见到刘曜的人头遍是。
而在平阳城上,刘曜也在暴怒之中,他可没想到竟会有属下抗命射冷箭。他径直来到平阳城南门,方才冷箭射出的地方,咆哮着:
“是谁射的箭!检举射箭者,赏十金!”
对!刘曜的求生欲一下子上来了:或许还有救,将射箭者拖出去凌迟,然后自己背绑双手出城投降,或许还能免于一死。
一阵沉默之后,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满不在乎地出列:
“在下知道谁射的!”
“是谁?”刘曜急切地看着那人:“你报上名字,朕要重重赏你!”
那络腮胡大笑:“在下麻秋,射箭之人也是麻秋!”
刘曜大吼一声,须发尽起,拔出剑来,指着麻秋道:“你这家伙怎敢违抗我命令!不要命了?”
“哼!”麻秋冷笑一声:“那陛下倒是来取我的性命啊!”
“来人!将他拿下!”刘曜面容都扭曲了,握着剑的手直抖。
可是,周围的士卒无一响应。
“你们也不要命了么?快去杀了那家伙!”刘曜跺着脚。
周围的士卒依然冷眼相视,不发一言。只有几个刘曜身边的亲卫上前想要拿下麻秋,然而麻秋身前的军士将戟一横,刘曜的亲卫也无法上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