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柏狡黠一笑,“表妹要不要骑马,闷在车里头有什么意思。”
没等沈今竹回答,沈佩兰板着脸说道:“你老子几天没锤你,身上痒痒是吧?”
“我天天洗澡,不痒不痒。”徐柏忙骑着马走开,沈今竹继续趴在窗户上看街景,被沈佩兰拽进去教训道:“姑娘家的,无端被人瞧见不像话,这车里有冰,开窗放了冷气出去,你又叫热了。”
不能开窗,熊孩子也有熊孩子的办法,她贴在车厢壁上,眯缝着眼睛听动静:
“唔,有桨声,肯定到了朱雀桥。”
“文人吟诗,定是东牌楼府学。”
“一点动静都没有,只是蝉声和车马声,到大功坊徐府街啦!”
听着熊孩子的现场直播,沈佩兰觉得自己忍功实在了得。
大功坊,因开国功臣徐达的神威战功而得名,这里老派和新派勋贵云集之地,大多是在大明建国和建文帝平定藩王之乱时积累军功,封爵赐给的宅邸。爵位在则宅邸在,被夺了爵或者绝嗣失爵,则收回宅邸,以备奖赏给其他后起之秀。所以大功坊基本是豪宅集聚,罕见商铺小贩。来往的皆是出门办事的仆役和各等车马,和金陵城其他喧嚣的街坊截然不同。
徐家世镇南直隶,是最顶尖的江南勋贵,宅子也是最大,叫做瞻园,因老祖宗徐达曾经封中山王,也有人叫瞻园中山王府,瞻园占据了整整一条街,此街就叫做徐府街。东角门的仆役远远的见这行人,忙卸了门槛,四轮马车直入进去,行了约一刻钟,在内仪门处停下,此处设有约三十步的帷帐,女眷和丫鬟们在此下车,步行进了内仪门,有三辆青螺车在此等候,复上了车,又换了一次轿子,上下折腾,沈今竹真想大呼一声:“我有腿,自己走成不成?”
轿子终于停了,徐柏扶着母亲下轿,金钗打帘子,玉钗扶着沈今竹下轿,此处是个大院落,院门上挂有匾额,上书南山二字,还是御笔,这便是魏国公太夫人养老之所。按照以往的习惯,太夫人和女眷们本该在莫愁湖别院住到七月末天气凉快些了才回来,只是今年七月初很是下了几场大雨,没有往年热,太夫人便在七夕前回来了,谁知一回来就连日艳阳高照,老天好像要把前几天的热量全部补齐似的,太夫人懒得折腾,不搬了。
上山拜寨主,下水要拜码头,沈今竹要来瞻园常住,首先当然是要拜一拜此处最大BOSS。以前沈今竹来瞻园做过客,沈老太太知道自己家熊孩子能淘成啥样,藏拙似了没让她见太夫人,倒是让沈今竹有些好奇了。
刚进院门,就见须弥座镶福寿字照壁下黑压压的一群人,为首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,戴着镶翡翠抹额,灰白的头发绾的一丝不苟,戴着一顶珍珠三凤冠,穿着沉香色花过肩风缎褙子,黑青素缎马面裙,矜贵优雅。
这下见到真佛了!沈今竹欲上前拜见,却被沈佩兰一把按住了肩膀,“楚嬷嬷,劳动您亲自来院门迎接,这是要折我们晚辈的福呢。”
差点出了大丑!居然只是太夫人身边一个体面的嬷嬷!这穿衣打扮比咱家祖母还要贵重,沈今竹觉得自己简直来到另一个世界,想起沈佩兰三句里头就有一个词“警言慎行”,果然不是夸张,便对未来的生活更加灰暗了。
按照福嬷嬷在家讲的瞻园规矩,见到这种伺候太夫人的老嬷嬷,晚辈们都是恭恭敬敬的,若初次见面,行全礼也不为过,沈今竹上前敛衽行礼,楚嬷嬷果然不退不让,受了她的全礼,塞给沈今竹一个荷包当见面礼,笑道:“是个乖巧的好孩子,走,嬷嬷带你去见太夫人。”
楚嬷嬷亲亲热热的牵着沈今竹的手,沈佩兰反而退了一射之地,后面乌压压一群丫鬟婆子给三人撑伞的撑伞,打扇子的打扇子,还有递冰帕子的,忙而不乱,楚嬷嬷一边走,一边信手指着院里某个大树、假山,说着其中掌故,沈今竹牢牢记着沈佩兰的教训,指哪里就看那里,不指便目不斜视向前走,沈佩兰在后面瞧着,暗暗松了一口气——还好,这些天差点说断了舌头,功夫没白费。
江南第一豪门的名号可不是乱叫的,从沈今竹这个孩子的眼里看来。同样是大槐树,南山院的就是比乌衣巷沈家的粗壮挺拔;同样是太湖石假山,人家连假山上的青苔都透着一股子苍劲的贵气;同样是花盆,乌衣巷是一水新烧的景德镇青瓷,扑面而来的匠气,人家南山院的花盆几乎不带重样的,有些好像还是积年的古物;就连笼子的鸟雀也——咳咳,鸟雀倒是一样的,否则就成了精啦,说好庆丰元年以后的动植物不准成精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