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氏不忍看沈今竹的“遗像”,那个木头脸越是逼真粉嫩,就越能让人联想起她全身被炸裂的残酷现实。怀义倒是对着木头脸喃喃说道:“唉,当年你进宫陪伴淑妃娘娘,咱家就和你相识了,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,看着你从一个调皮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,又成了名震一方的海商,重现了当年你祖母祖父的辉煌。可惜老天不长眼,天妒英才啊,传说头七地下的魂魄能回来看一看家里,看完了你就安心转世投胎去吧,只要我在海澄县一天,就会护日月商行一日,这是你的毕生心血,我定会助一臂之力的。”
有了怀义如此坚定的表态,缨络信心更足了,连忙含泪谢过了,怀义说道:“听说这几日总有些人上灵堂来闹事?”
缨络说道:“公公放心,不过是些短视之辈,被小姐的噩耗吓得慌了手脚,或者想要乘火打劫,占点小便宜,都被我们打发走了,日月商行照样做着生意。”
怀义点头说道:“那就好,若有什么难处,尽管开口,我能帮上的,肯定鼎力相助。”
何氏揩泪说道:“今竹是个好孩子,那年我们一起回金陵,一路上对我各种照顾,这世道啊,女子能做出这个成就太不容易了,可偏偏——唉,事已至此,你们好好把商行经营下去,今竹也能含笑九泉了。”
怀义夫妻稍坐了一会就告辞了,马车上笼着炭火,怀里又抱着手炉,将雨夹雪的寒冷阻拦在了外头,怀义依旧在何氏的膝上盖了一张薄毯,何氏将毯子展开,给丈夫也盖上了,迟疑说道:“相公,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,沈老板是真的走了吗?她向来运气不错,怎么会遭此横祸呢?全身被炸碎,尸骨不全,脸也毁了,怎么就确定棺材里躺着的是她?”
怀义说道:“据说是通过贴身带的首饰和印信确定的,那天沈老板带着保镖和心腹去茶楼谈生意,只有一个女保镖重伤活下来了,倘若沈老板没死,为何她一直不出现呢?那有放着万贯家财不要的。”
何氏说道:“可是我看过一些世情话本,说遭遇重创后人会失去记忆,难道沈老板也是如此?”
怀义说道:“当然是出奇制胜,你别当真了,再说了,若棺材里躺着的不是今竹,那么她的信物何以在那具尸首身上?”
何氏吞吞吐吐的说道:“我这几天听到坊间有些传闻,说沈老板是被日月商行的几个股东联合起来害死了,毁尸灭迹,谎称是茶楼爆炸案将老板炸得面目全非,还伪造了遗嘱,将她的股份瓜分了,否则沈今竹父母家族俱在,两年前也和外祖家联系上了,为何她的遗嘱里不把财物分给家人呢?”
“居然有这等离奇传言?”怀义先是惊讶,而后平静的说道:“你若晓得其余几个股东是谁,就不会将这等谣言听进去了,日月商行沈今竹占了五成股份,是最大的股东,其次是她三叔,占了两成,李解元夫妻、槽军徐千户、锦衣卫曹百户各占了一成。他们应该不会合起伙来害死沈今竹的。这个谣言肯定是日月商行的竞争对手们放出来的,目的是败坏日月商行的名声,搞垮商行,或者乘机低价买下商行的股份,真是居心险恶啊,商场如战场,是一场金钱的厮杀,官场是权力角逐,各种算计中伤,不要当真了。”
“再说沈今竹的遗嘱里也有说将每年分红的两成拿出来,一半给父母养老,一半给外祖家,算了尽了孝道了,你也晓得,沈今竹的亲情缘单薄,外祖家从未来金陵瞧过她,当初被家里逼的离家单过,另起炉灶,自做自吃,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也,她的遗嘱能提到照顾父母外祖,已经很难得了。”
丈夫这样一解释,何氏心里有了底,又有些哀伤,“我以为自己半生坎坷,尝尽人生各种酸甜苦辣,没想到今竹的人生更加波折,她才十八岁呢……”
怀义安慰着妻子,心里却暗道:的确是有些不对劲,沈今竹死的太突然,也太蹊跷了,那日盐运使江大人应该是被灭口,而沈今竹恰好也在茶楼内,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沈今竹扮演者什么角色,她到底死了没有?怀义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多年,深知有些时候不知比知道更安全,或许此事不是他这个层面应该知道的,还是当做沈今竹已经死了,静观其变吧,这浑水太深,趟不得。
且说缨络将鑫掌柜凉在一旁去迎接怀义夫妻,鑫掌柜初始还有些生气,后来听说是此处的守备太监来灵堂祭拜沈老板,心里小算盘开始噼里啪啦打起来了,能在大年三十上门吊唁不避讳的,应该是至亲好友才行,沈老板的脸面真大啊,可见这日月商行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,缨络的态度如此强硬,恐怕是仗着背后的有大靠山吧,今日看来是占不了便宜了,不如在海澄县住下,打听打听形势再做下一步的计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