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说是星期天，来自习的学生并不少，当然，像元元、陈义志这样主动学习的也不多，大部分学生是不情愿来的，躲清静而已。一到教室，元元马上把数学参考书交给陈义志：“数学、理化、语文、英语，总共四本，我们三个月完成，行不？”

那书有五六百页，陈义志有点胆怯，哗哗地翻着书，半天才道：“这么多题！不知道难易程度，不敢保证。”元元比较乐观：“怕啥呀，碰到难题一起解决，实在不行我拿回厂里想办法。反正，不指望这儿的老师啦，如果你都不会，他们更没戏。”

快中午时，丽丽和张雨才出现在教室，这一上午没白忙活，张雨得了重奖：丽丽允许他随便翻阅家里的藏书，她家里竟然有大量的新武侠小说，这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，此刻，怀里揣着本《今古传奇》，那上面有连载的新武侠小说《玉娇龙》，喜得张雨合不拢嘴，再加上一路奔波，像狗似的喘粗气、吐舌头。

丽丽无私奉献出自己搞到的试卷，又自己张罗印刷，蒋校长的夸奖几乎达到献媚的程度，她觉得又好玩儿又好笑。在沈阳，她的成绩中下等，没想到在这儿可以领袖群伦。此刻，想起蒋校长那张油汪汪的脸，她就想笑，可惜，无人分享，强忍着得意，敲敲黑板：“班头，外面有人找。”

教室的寂寞被打破了！正讨论问题的陈义志和元元顿时莫名成为焦点，元元皱眉横了丽丽一眼，悻悻地归座，觉得丽丽特别喜欢得瑟，这种事儿何必那么大声？敏感的陈义志立刻觉得丽丽憋着笑，似乎有些不对头，路过讲台时，忘记了道谢！哪知道丽丽毫不客气，像老师一样大模大样地拿黑板擦敲讲台，眉毛不扬、眼睛不睁地挑衅：“你怎么不谢谢？”

当众要求男生感谢，而且带着调侃和挑衅的意味，甚至带着教训的口吻，这样的行事，大家从没见过，所有人都瞪大眼睛，陈义志无比尴尬，做梦也想不到丽丽能来这么一出，立时涨红了脸，头也没回地丢下仨字“麻烦啦！”语气比三九天还冷，他偏不说谢谢。

丽丽在沈阳呆惯了，也和男生玩惯啦！不知道穷山沟里还有那么浓重的封建意识，男女生之间轻易不能说话，实在非说不可，也要找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，而且，不能一对一，男女生都得是复数才行。她本意是开玩笑，称呼班头就证明自己带着套近乎的意味，哪知道好心赚来驴肝肺，噎得脸红脖子粗，再看看大家嘲笑的表情，恼羞成怒地嚷一句“用不着”。

彭钢等丽丽归位，好心地帮忙解释：“沈阳那套在这儿吃不开，别看咱班这些家伙年纪小，个个是老封建。”魏勃回头瞪他一眼，笑着道：“也不能这么说，我就不封建啊！”

丽丽却眼波流动，仿佛听懂了彭钢的画外音，对魏勃自负地道：“啥老破规矩，男女生说话又能咋地，我才不怕呢。”元元听了直撇嘴，魏勃嘻嘻一笑，彭钢则眉飞色舞。

父亲送菜来了！一个大号的饭盒，陈义志不用看都知道，里面是芹菜炒土豆丝，妈妈会把芹菜用刀身轻轻拍过，再撕成细条，土豆丝切得比粉丝还细；小号饭盒里是咸萝卜缨子炒黄豆，这两盒菜是陈义志下周的全部副食。接过饭盒以后他才发现，父亲穿着一套全新的深蓝色中山装，到处是折痕，太扎眼不说，父亲也被这套新衣服闹得手僵腿硬，腰身板板的，神态非常不自然。

陈义志忍不住心中暗想：丽丽一定觉得他爸是土老冒，她那笑容是城里人对乡下人的讥讽，恨意像乌云般笼罩了他的脑海，心中暗暗发誓：一定考上省实验高中，那时就没有人瞧不起父亲，没有人敢瞧不起他陈义志。说实话，父亲的打扮确实碍眼，可陈义志明白，是为了维护他的自尊才这样打扮的，在父母心中，学校是神圣的地方，不容亵渎，更关键的是父母挂念他，不然，有一万个办法把菜捎来，压根不必亲自奔波二十几里山路。

父亲没有话，也不让他送，就在陈义志拿着饭盒准备回教室时，父亲突然回身拉住他，掏出钱，一*农兵，一张大团结，不住地端详，好像在掂分量，思忖片刻，父亲沉重地喘息一声，先把大团结揣怀里，然后默默地把那*农兵塞进他上衣口袋。伸出大手，罕见地掸掸他的肩头，陈义志能清晰地听见粗糙的手掌摩擦布纹的声音，转身走时父亲又回头，幽幽地道：“你妈正张罗给你买衣服。”

与别人不同，王晓云、刘晖和谭国娟坐在河边，英语书摊在膝盖上，耳管里充盈着鸟雀清脆的歌声，溪水欢快的咕咕声，目光则在岸边的红叶、远山的秋色上流连。三人之中，只有刘晖今年考上县高中，不久前才退学回来复读的。

王晓云眯眼望着纯净的蓝天，微微喟叹：“刘晖，真搞不懂，你干嘛回来，能离开这块扁扁的天，多好啊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