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晖扶了扶眼镜,半天才对谭国娟说:“本来就没希望,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有点懒蛤蟆趴磅秤的意思。”
谭国娟却道:“不见得,陈义志不会那么熊包。”
没想到先期回来的三叫驴他们早已经把消息传得沸沸扬扬。蒋校长得知无动于衷,王成真可坐不住啦,骑摩托车飞奔蔡书记家寻找真相。他甚至忘记了民间关于骑摩托车的谚语:要想死的快,就开一脚踹(踹是指摩托车的启动方式)。得知元元突然感冒,王成真随口敷衍几句以示慰问,内心却和魏勃一样像明镜似的:元元不过是三分感冒七分装,肯定考砸啦!又得知陈义志迟到一个多小时,他也不由得垂头丧气!
县城里,第二天的考试相对容易:语文、政治、英语,即使自己答错了也不可能那么快确定,走出考场时,头晕眼花,门口停一辆拉煤的解放汽车,车门上白漆喷着兵工厂的厂名,司机师傅挺客气,反复强调驾驶楼里已经有人,万分抱歉。魏勃瞧不起这样的做派,边往车上爬边冷哼一声:“啥领导呀,心都偏到肋巴上啦!如果元元和我们在一起,保证不会安排这样的破车。”
丽丽想息事宁人:“算啦,反正就两个小时,能回家多好!”有了昨天的教训,陈义志知趣地闭嘴。丽丽拍拍自己红色呢子大衣,又忘记了刚才的话,气恼地道:“也确实过分,坐到家,我们的衣服都得报废。”
彭钢像听见冲锋号的士兵,迅速跑进传达室,在值班大爷的呵斥声中,扯下好多份报纸,回来时魏勃已经站在车上,依旧不太高兴。剩下三人也陆续跳上堆满黑煤的车厢。
彭钢和陈义志把报纸铺开,就势一屁股坐在边上,陈义志看着俩女生道:“你们坐中间。”道理很简单,坐中间可以躲避刺骨的寒风。按理说应该魏勃挨着彭钢坐,这就像小河淌水哗啦啦那么顺理成章,但今天魏勃站在陈义志前面,不动声色地先让丽丽坐,丽丽虽然不太情愿,也只好坐在彭钢旁边,彭钢得遂心愿却吓得一愣一愣的,不住地偷瞄魏勃,老魏这样安排显然别有用心!坐好以后,大家怀着一种莫名兴奋,往家乡进发。路面有冰,负重的解放车走得又慢又稳,四个人坐在煤堆上还挺舒服,面对完全陌生的周围,感觉分外刺激。远离家乡又挤坐在一起,彼此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亲近感。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市灯光,魏勃不甘心地说;“难得自由一回,都怪大个儿,花钱也没个计划,好像为了完成任务,早了早好!浪费了多好的机会,就应该明天回去。”说完,隔着丽丽毫不客气蹬彭钢一脚,彭钢并不计较。丽丽情绪不高,勉强问陈义志:“班头,你考得怎么样?”
不待陈义志回答,魏勃烦闷地抢白道:“天天考试,都快烤冒烟啦,能不能说点别的?难道这辈子就这么过吗?”
黑暗中,丽丽幽幽一叹:“我最讨厌读书、考试,但除了读书、考试,我们还能干啥?”
这句多少带些凄凉味道的感慨,一下子触动彼此心弦,他们都不甘心平凡活着,内心对未来都有隐隐约约地憧憬,可那理想时而近在眼前触手可及,时而又远在天边遥不可测,准确地说,他们没有清晰目标,有的只是对父母生活的不满,进而想改变自己的人生,将来会是什么样子,谁都不知道。
彭钢仿佛有心电感应,罕见地叹息一声道:“你们还能读书,有希望,我呢,明年开始就是一个光荣伟大的待业青年,谁也不想混吃等死。可没办法呀,上天无路,入地无门。”
魏勃在黑暗中瞪大眼睛,她第一次听见彭钢这样说话:
“哟嗬,大个儿,什么时候开始懂得玩深沉啦?进步很快嘛!有点高苍健的意思。”
丽丽问陈义志:“班头,你呢?”陈义志望着黢黑的高大山峦,对于他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考上省高中,再鲤鱼跳龙门考大学,唯有如此,他才能摆脱农村,才可以谈理想。所以他含糊地道:“我没有选择,农村人,不敢有理想。”
魏勃快言快语道:“班头,其实你很……很厉害的,就是太难接近,自尊心超级强。开始我们都以为你仗着成绩好瞧不起人,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。”她本来想说你很讨人喜欢,话到嘴边觉得不恰当,临时做了更改。
“就是,”丽丽马上附和,“我们班同学之间的关系太复杂,东一帮西一伙的,一点都不好玩儿,有时候想搞个活动,班头第一个不参加。不知道你怎么想的!”
魏勃终于忍不住:“班头特别不够意思,白瞎了我们那些兰花图片,丽丽贡献最多。”丽丽狠狠擂她一拳:“讲好不说的,你不守诺言。”彭钢似乎没听出魏勃在开玩笑,他可能决定今晚将深沉进行到底,老气横秋地道:“接触多啦以后我发现,班头挺够意思。”
没有人搭理他,陈义志这才知道那些图片的来历,他想说谢谢,可到底没说。寒意渐渐逼上来,他们开始把身体缩成一团,魏勃打着哆嗦嚷:“班头,你干啥坐那么远,向我靠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