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德山老师呵呵笑，表情比即将挨枪子儿的六哥还猥琐：

“沈阳就是沈阳，与我们这儿不同，你们看人家沈阳的姑娘，擤鼻涕都得摆个姿势。”

王成真厌恶地紧锁眉头，用力清清嗓子，拿出教导主任的威严，他离开教研室时，听见化学老师愤愤不平地抱怨：“饭桶掉井里，还是饭桶，变不成水桶！”

丽丽听见了老师们乱七八糟的议论，自然又羞又气，转头见陈义志一直紧绷着脸，心里很感激，可刚才太丢面子，不由得对这所破烂中学心灰意冷，幽咽道：“班头，你别跟着瞎生气，这样对你影响不好。我回家去呆会儿！”说着，展颜一笑，笑得很艰难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。陈义志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默默点点头。走出挺远，丽丽回头见陈义志还站在原地，想起他刚才替自己抱不平，她突然开心地、甜甜地笑啦：班头确实好玩！她在心里说。

走到街上她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，寻思今晚给爸爸做顿好吃的，于是赶往副食商店，恰好与彭钢碰上，丽丽还没来得及刹车，彭钢伸手强行定住自行车，急急忙忙、低低切切地道：“以后别一个人在厂区溜达，尤其晚上，有事就找我，千万记住。”没头没脑地说完，一阵风地走啦，丽丽被吓得一愣一愣的，凭直觉判断肯定与被枪毙的老六有关，彭钢专程示警。

中午，看热闹的学生陆续返回，一个个被冻得小脸通红，却掩饰不住兴奋，逢人就讲自己的所见所闻，大部分是道听途说，但却讲得绘声绘色。

“太过瘾啦！平时人五人六的，上刑场时得两人架着，像个赖皮狗，已经站不起来啦。”四虾皮子终于一吐胸中恶气。

“拿步枪对着后脑勺打的，枪就顶在那里，根本不用瞄准。”

二猫崽子发表权威观后感，有四虾皮子提供内部消息，他和三叫驴、焦振海提前跑刑场附近等着，看得清清楚楚。见谭国娟拉着刘晖也和大家围在自己周围，他更加得意，两眼放光：

“先照相，然后老六就跪在哪儿，又照相，然后……。”

人群后响起炸雷似的一声怒喝：“你就干这些事有能耐！”

原来是皮鞋亮老师，大家偷偷笑着一哄而散。二猫崽子面对爸爸，即使不满也不能说什么，悻悻地闭上嘴。

彭钢他们几个自得到消息以后，就各自回家啦，这场罕见的大戏他们不但不想看，怕看，哪怕仅仅听说，心灵也承受不起。他们太年轻，想当然认为六哥讲义气，为他们而死，尤其是彭钢和小摩托，怀着深深歉疚。如果他们能跟父母做一次交流就会知道，六哥的死，根本与他们无关，甚至与四虾皮子受伤、四虾皮子爸爸当所长都毫无关系。但他们不肯与父母沟通，只把这个天大的秘密放在心底，父母也不知道。孩子们还和往常一样，内心中隐隐约约把六哥当成偶像，羡慕甚至是崇拜。现在，虽然啪的一声枪响击碎了六哥的生命。但并没有击碎孩子们心中那个从不曾对人言起的江湖梦：男孩就要棍棒，走哪都好使！不止彭钢和小摩托，兵工厂不少青少年当天都偷偷设祭坛，举杯向天、泪流满面、沧桑地说:六哥，走好！

除了彭钢他们几个，对于学校老师和学生而言，枪毙老六，就像看了一场惊险电影，过去了也就过去。生活还得继续，这些喧嚣不过是艰苦生活中的泡沫，仅此而已。也许为了赌口气，王成真老师把自己历年来搜集的数理化竞赛题详细分类、总结，针对各个学生弱点，单独指导，因为实在忙不过来，就让陈义志担当助手，元元几乎头不梳脸不洗，魏勃不紧不慢，丽丽则觉得无聊。

“老魏，你妈问你哪天回家？你天天在这儿吃比枪砂子还粗的高粱米饭，喝万里无云汤，早晚把小体格弄成豆芽菜，这是让我给你带的牙祭。”彭钢把饭盒往书桌上一顿，心里真觉得魏勃疯啦，学校离家不过二里地，魏勃竟然七八天都没回去，饭菜、换洗衣服都由彭钢负责运输。

“啥态度呀？不想帮忙趁早吱声。”魏勃揭开饭盒，发现是热腾腾的饺子！不由得喜出望外，忙不迭地往嘴里塞一个，同时又抓起一个直接塞丽丽嘴里，文雅的丽丽也是一口含住，蔡元元看得紧皱眉头，连连摆手说：“别给我，别给我，韭菜馅的我不喜欢吃。”

魏勃嘴巴翻腾半天，像蛇吞鸡蛋一般，总算直着脖子把嘴里的一团咽下去，拍拍胸口喘口粗气：“你想吃我还不想给呢！”又欠身挪挪屁股，低头悄悄对丽丽说：“留半盒给班头吧，人家天天帮我们，耽误不少时间。”又突然望望饭盒里的饺子，抬头看着彭钢狐疑地问：“这里面应该还有你的一份吧，不然怎么会这么多？”

元元见魏勃一点不客气，撅嘴没有吱声，丽丽点点头，又不确定地道：“班头很拧，未必能接受，让彭钢送给他。”彭钢早就想好，把自己那份饺子给丽丽，听魏勃还要分给陈义志，担心丽丽没吃饱，冷笑一声：“是有我的那份，你们吃吧。班头连我们的东西都从来不吃，别说你们这帮小丫头的，留着祭奠自己的五脏庙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