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都没笑,大家都关注张雨。张雨认为自己时常借书给三叫驴,彼此应该算有交情,没料到三叫驴有这么大的反应,见宿舍的人都在笑他,一时下不来台,忍不住恼怒地指责:“他妈的你是哪国人啊?连好赖话都不懂,翻脸比脱裤子还容易,土包子。”
三叫驴好冲动,尤其嘴不饶人,话出口以后,自己已经后悔,张雨不应该继续刺激,而且打击面更广。焦振海第一个跳出来,貌似平息事端:“拉倒吧,东洋车子西洋表,那才叫洋。我们一个个不过是澡堂子里的鞋——不分大小,还他妈的分土洋?”
彭钢觉得好笑,屁大点事,居然闹得如此火爆:“打住,本来争武林正宗,我怎么听着有点指桑骂槐。洋怎么啦?土怎么啦?嘴巴不是机关枪,别他妈的瞎突突,打击面不要太广!吃饱了撑得!”
彭钢长了个苏联*体格,大个儿的外号绝不是白来的,说话自然有些力度,焦振海马上悻悻地闭嘴。但犯倔的三叫驴不甘心,况且这时王晓云她们几个女生正打门口经过,还好奇地投来目光。如此一来,彭钢的威慑力大打折扣。三叫驴冷笑一声:“拉倒吧,天天跟我们一个锅里搅马勺,大通铺上放长条,你不比我长,我不比你短,洋个鸡#巴?”
三叫驴借用俗话想说明大家一个炕上睡觉,没有高低贵贱之分,可这话怎么听都有点邪,四虾皮子他们哈哈大笑。
“你他妈的给我把嘴放干净点!”彭钢怒吼一声,拿出美国佬的威慑劲。三叫驴略有些心虚,但嘴却比万恶地赫鲁晓夫还硬:“你他妈的也没干净,老子就这样,有意见上茅楼提去。”
末一句已经有退缩之意,但公平地说,彭钢那句他妈的是无心之语,不过是情急之下的口头禅,而三叫驴则是有意为之。拙嘴笨腮的彭钢明白,论斗嘴,自己长五条舌头也不是三叫驴对手,可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,好心好意劝架,到头来引火烧身,气恼之下,忽略了三叫驴想偃旗息鼓的暗示。为了挽回败局,他高叫一声以示警告:“三叫驴!”
大家登时开始紧张,公然叫外号是侮辱,这意味着大个儿发火啦!三叫驴反应更快,而且这事他久经训练,张嘴就答:“干你妈!”两人一喊一答,中间完全没有停顿,配合得严丝合缝,恰好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,而且主谓宾一样不缺,彭钢等于自己搭台让别人骂自己!闹出一个天大笑话,以至于学生们忘记了危险,轰然叫好。
倍受羞辱的彭钢再也忍不住,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一个箭步窜过去抬手就扇!三叫驴本质上是个老实孩子,不好打架。此刻脸上火辣辣挨一下子,顿时忘记一切,本能地像头发火的公牛,一声闷吼,低头将彭钢拦腰抱住,脚下使劲,两人抱在一起,蹬蹬后退!这招正合武术精要:不招不架,只是一下。大家还没缓过神来,两人一起摔在门外,是被门槛绊倒的。直到这时,四虾皮子他们才反应过来,七手八脚把他俩拉开。
三叫驴左脸有清晰的巴掌印,彭钢鼻子被三叫驴脑袋撞得鲜血长流。此刻谁都不肯示弱,尤其彭钢哪吃过这么大亏,但他没有机会施展自己的身大力不亏,等他气急败坏爬起来,农村学生已经把三叫驴拉走了。留下的兵工厂学生慌忙帮彭钢检查,才发现彭钢吃了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:腰被门槛外的台阶硌得不敢扭动,后脑勺被磕得隐隐有血迹,鼓起好大的包,肩头、胳膊肘到处是擦伤。
“让六哥干他,这个小妈养的!”小摩托继续煽风点火,所谓六哥,三十来岁,是兵工厂的头号流氓,与《水浒传》里的牛二齐名,在方圆左右,几乎比蔡元元她爸还好使,简直是地下党委书记。只要站在别人面前,哪怕是笑嘻嘻的,别人也会被吓得苦胆生毛。张雨担心事情闹大自己受累,外强中干地道:“别瞎咋呼,事儿一经过六哥,想小都小不了。干脆哪天我们自己出手,一头破叫驴呗,顶多驴不胜怒——蹄之,杀了他吃肉也稀松平常。实在不行咱们就找二秃子,犯不着求六哥。”
二秃子是兵工厂一个小无赖,和彭钢年纪差不多,小拳头还没有六哥脸上粉刺大,混混之中后起之秀,也是混混之中的下九流,属于死缠烂打型,连小蘑菇他们都瞧不起,提起来够十五个人恶心半月的。但这两年名声渐大,几乎没有人怀疑他是六哥的江湖接班人。遭受了奇耻大辱的彭钢挣扎着站起来,横了一眼张雨:“从今后,你离我远点,也别跟我说话。耗子扛枪——就知道窝里横。叛徒。”
他自认是替张雨出头才落得如此下场,张雨不但不一齐上阵!此刻还当缩头乌龟。不讲义气是大忌,张雨有嘴也不敢说委屈,灰头土脸地溜了。到底是兵工厂的孩子,大家簇拥着彭钢去医院处理伤口,其实这点伤,农村孩子都懒得多看一眼,即使告诉爹妈,爹妈也会不耐烦地说:“死不了,离心远着哪!”
一群人目标大,又七嘴八舌地发狠,设计怎么报复三叫驴,主意一个比一个缺德,想法一个比一个歹毒,其实不过是发泄,过嘴瘾而已,基本不会实现。但他们吵吵嚷嚷地惊动一人,一个天天在街上晃荡的人,正是传说中净街虎牛二一般的人物,无人敢惹得大流氓——六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