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时行恨恨的拉了他一把,不及说话,先递过一个警告的眼神。
此时他对太子的感觉由原来的又敬又爱,变成了既敬且畏,虽然一字之差,却是宵壤分别。在今天之前尽管这位太子前后做了不少惊人的事迹,但是在申时行的眼中,终究还是稍显稚嫩,欠了些火候。可是过了今天,亲眼目睹了这位太子点尘不惊,春风化雨的一番手段,已经足以让申时行真正的心悦诚服,正式拿他当一国储君看待。
群臣中和申时行有一样想法的远不止他一个,打量着这个登上储位仅仅三月的少年太子,看着他由初时的默不做声,到后来的锋茫渐露,再到现在的飞龙在天,群臣不乏一些难搞的硬骨头,可是在太子淡然眼神之下,油然心生敬畏。
“既然如此,李三才既然承认有过失,那么有罪当罚,有过当受,朝廷法纪乱不得。”
李三才面如死灰,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:“唯殿下之命是从。”
朱常洛静静打量他一下,声音转高:“传我口谕,即日起免李三才佥都御史、凤阳巡抚、漕运总督三职,空缺由吏部推选人员,由内阁裁定。”少年声音清朗动听,却也隐藏风雷肃杀。
在这紧张一刻,几乎是所有人都可以预展见李三才的下场了,掳官去职之后,剩下的还能是什么,几乎不用猜都可以知道的事,但凡和李三才有过交往的人全都竖起了耳朵,瞪大了眼,看着这位风光显赫一人三职的大臣最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……
就在这个时候,殿角忽然跑出一个小太监,伏在朱常洛耳边说了几句话,有些眼尖的大臣忽然发现太子一直不动的脸色有了一丝变化,时间很短,随即如常。
摆手让王安退下,朱常洛静了片刻,眼睛冷冷望向李三才,殿上气氛瞬间又降了几度,众臣见太子脸上依旧春风满怀,却连眼眉都不带动一下,如今放下了脸,虽然明知不是针对自已,可是没来由的一个个都从脊梁骨到天灵盖蹿出一丝寒气。
“就去山东东昌做一名推官吧,掌理刑名,分理清浊,多为当地百姓做点好事吧。”
随着太子最后一句话落地,先不说李三才已经摇摇欲倒,就连殿下一众诸臣全都叹了口气,不管怎么说,总算没有一掳到底,推官虽小,总归还是个官,只是让众臣不明白的是太子的态度,为什么忽然就来了这么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?
李三才身兼三职,权势滔天,人脉通达,多年经营朝中势力盘根错节,不可小视,其中一众言官一见这个情况,便有些心眼活泛,已经在互相递开了眼色,准备联命出班求情。
听到下边窃窃私语,朱常洛只瞟了一眼,便已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打些什么主意,忽然站身起来:“大明盛世,来之不易,纲纪有度,有奖有罚!若是这大明朝廷变成徇情枉法的地方,那么百姓们还能有什么指望!”
明明只是一句淡淡的话,太和殿上却生出一股浓重之极风雨欲来的压迫之力。
先前几个蠢蠢欲动的言官瞬间打了焉,低了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。
“李三才,你可有话讲?”
明白大势已去的李三才,在这一刻已将前后想了个明白通透,一切的起源都在于吴龙不早不晚,就是在关键的一瞬间临时反水,才导致今日一败涂地,忽然想起吴龙那一刻莫名失踪,此刻的李三才有如雪水淋头,什么都明白了,抬起头苦笑一声:“殿下千思百虑,算无遗策,李三才心服口服。”
朱常洛眼底锋茫一闪而过:“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人,今日之事就当是个教训罢。”
李三才暗暗咬牙:“是,多谢太子殿下费心教导。”
李三才来到王锡爵面前,恭敬的行了一礼,而后一言不发的离开,经过吴龙的身边时,脚步顿了一瞬,望着他的背影吴龙顿时觉得喉头发干,嘴张了几张,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。
王锡爵激动的胡子有些发颤,申时行怒其不争的瞪了他一眼,低声道:“绷着点,还嫌今天丢人丢的不到家?”
王锡爵叹了口气,用同样的低沉声音答道:“你是事不关已,高高挂起,其实你比我心里清楚,这个李三才确是当今朝廷中少有的有才干之人,只是可惜……”
没等他可惜完,申时行已经冷冷的截住了话头:“有才无德,害群之马,纵然才高八斗,终是养痈为患。与其等他势大,还不如趁早剪除为妙。”
乾清宫里,寂静安祥,万历皇帝静静坐在御案前,似乎在沉思什么。
就连黄锦捧着一碗茶进来放到他面前,直到沁人心脾的茶香丝丝缕缕的穿过鼻腔沁入心胸时,这才回过神来。
“前面都有什么动静了?”
声音低沉有力,黄锦是久侍圣驾的人,一听就知道这是皇上心情不悦将发未发的前兆,不由得着意加了几分小心:“老奴听说,前边争辅争得热闹着呢,李三才和叶向高二位大人都掐起来了……”小心抬头看看了万历的脸,皱成一团的老脸有如盛放的菊花:“万岁爷,您只管安心静养就成,前朝那些事,有太子呢。”
对于他这一番奉承讨好,万历表现的不置可否,眼睛在黄锦脸上盯了许久,一直看到黄锦浑身汗毛倒竖,出了一头一脸的白毛汗,终于忍不住小声苦笑哀告道:“陛下……您别这么看着老奴,人家害怕。”
“去,把太子叫来,朕有话问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