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有面对平等国卫亥那次的援手,后有酒国那次《风后八阵图》相赠。
如今更有这三坛“人间正道”所载的沉甸甸的期许!
他并不知这份看重从何而来,这份信任如何源生,有时候人和人之间,也许不需要太多理由。他只是深切地感受到这三坛酒的重量。他仿佛看到那豪迈的身影放下酒坛挥一挥手,大步地走了。
可“义神”的路,非他所求。
他是以占据绝对统治力的洞真无敌证道,他在只有一秋的时光里,选择攀登最艰难的那一峰,他是要成为最强的自己。
义神不是那条路。
不是“最强”,也不是“自己”。
天人,义神,世尊,都非姜望。
姜安安眨了眨眼睛,感受着兄长的情绪,大概猜到这故人已“故”。
三坛酒排着队走到书桌上,一个都不晃荡。
姜望伸手在酒坛上轻轻摩挲,忽唤道:“褚幺!”
隔壁房间温书的褚幺,便赶紧地窜了过来。
他读书的资质也不怎么样,但胜在踏实勤奋,布置下去的课业,从来不打折扣,甚至自己还会加练——当然,师父主动叫他休息,他却也不是个迂闷的。
“姜安安,你的志向是什么?”姜望抬眼问道。
姜安安脱口而出:“我要做一名大侠!”
又提起长剑,竖在身前,有几分耍怪,也有几分认真:“我叫姜安安,保卫一方平安!”
说着,冲褚幺瞥了一眼。
褚幺立即跟上:“我叫褚幺……降魔除妖!”
姜望坐在书案前,忽地拍了拍酒坛,便如击缶,长声道:“人间每多不平事,一横在手枉宁直!”
吟罢了,他慨声道:“顾师义死了,行侠仗义者众!”
“因为天马原上的冠冕,东海之上的神辉,已经叫所有人都明白,游侠的尽头是什么。”
“路已经出现,自然有无数人走。”
“当然很多人并非为‘义’,为义神也。”
“但圣人言,‘君子论迹不论心’。”
“做义事,便是义士!”
“义利一致,方有大势所趋,方见天下行侠,此则顾师义之所求。”
他看着姜安安和褚幺,终是道:“读万卷书,不如行万里路。你们都长大了,也该确立自己的志向,明白自己的人生理想。闭门所思,都不作数。路在脚下。”
“你二人,便以白玉京酒楼为起始,一者北上,一者南下,足丈万里,遇不平,以剑鸣。一者自牧至荆而后黎秦乔楚,一者自楚梁齐郑,而后荆牧,如此归于白玉京酒楼,两周神陆。”
姜安安面露喜色,这些年她被保护得太好,换言之也是被约束得太紧,偶有游历,也总是很多人盯着。这还是兄长第一次允许她独剑侠游,自履天下!她也学了一身本事呢。
“遵命!”她似模似样地冲兄长拱一拱手,而便自窗口飞出,脆脆地放声:“这风云大世,洪流天下,姜安安来了!!!”
至于连玉婵打算教训她的剑术课,自是溜了。
褚幺则是“喏”了一声,规规矩矩地给师父磕了个头道别,然后回房去收拾东西。出门在外,不比在家,事事都得周虑,有备方能无患。
师父叫他和小师姑反向而行,各走一圈神陆,也有考较的意思在,他拜在师父门下这么多年,也该叫师父知晓,他都学了些什么。
“你是打算让他们走义神的路子?”
姜安安和褚幺都离开后,白掌柜杵在了门口,双手抱臂,幽幽地问。
姜望摇了摇头:“义神必发于民间,砺于疾苦,肩担天下,身承百哀,而襟怀万里!他们两个并无义神之格,但有襄侠之义。便走这一程吧,也叫他们知晓,何为万里之行,何为沧桑人间。”
白玉瑕于是明白,这就是单纯用自己的影响力,为“义神”站台了——镇河真君的妹妹,和镇河真君的徒弟,都来行侠,这侠义之路,能不好吗?
将来若有豪杰出,能担义神,不仅原天神为其护道,名夺三钟的镇河真君也是支持的。后者实力虽不如前者,声名远胜,影响力远重之。
当然锻炼姜安安和褚幺的才能,培养他们的品格,也是目的。
“我们得偷偷跟着。”白玉瑕转身道:“酒楼你自己管吧。”
“胡闹!”姜望严肃道:“你们偷偷跟着,哪有历练的意义?”
白玉瑕撇了撇嘴:“当初要不是你来剑阁,我跟向前不知要吊多久——历练归历练,爱护归爱护,你也不要以为你的名头就能抹掉路上的所有危险。况且你还是让他们一路行侠仗义,剑鸣不平……世间事,总是一方平了,另一方不能平。心有郁结,难免见血;切身利益,甚于杀身。人家杀红了眼睛,管你镇哪条河?”
姜望幽幽道:“我在他们神魂深处都落了赤心印。”
白玉瑕这才‘哈’了一声,也不说什么,自下楼去。
房间里又只剩姜望自己。
和那三坛酒。
酒还是那个酒,人还是那个人,只是酒桌对面……空空。
姜望拿过其中一坛,拍开封泥,单手举坛,仰头鲸吞,直接一口饮尽,将空空的酒坛,按在了桌上:“君赠我以琼浆,于今独饮。”
又叹道:“君赠我以琼瑶,不知何报!”
你顾师义死了,真就什么也不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