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顾某一生行事,光明磊落。不是我做的,我不认。该我承担的,我不躲。”
“我非神侠,也不是昭王。”
“我的确曾经被平等国邀请。”
“许多次被邀请。”
“世间最痛苦的事情,是你拥有改变世界的决心,但做不到。”
“在你最无能为力,最绝望的时候,你最容易不成为你自己。”
“我独行了太久,也需要遥远的炬火。”
“我找不到前路的时候,也希望被照亮。”
“我几度动摇过,其中最接近的一次,已经只差圣公的认证。”
“但为什么还是停下了呢?”
“我认同他们的理想。”
“但无法认同他们所有人,所有的手段。”
“那时候有一个平等国的女人,用残酷的方式追杀一个年轻人。其目的是为了逼得那个很有天赋的年轻人,与他所在的国家决裂,并在关键时刻动摇他的心智,把他吸纳进平等国。将他作为一颗纯粹的覆国的棋子。”
“我无法认同这样的做法。”
顾师义道:“我阻止了那个女人,并且留下我的名字,警告他们不能再继续。也从此和他们分道扬镳。”
姬玄贞听得莫名其妙!
在这样的时刻,顾师义讲这些?
已经都杀成这样了,顾师义是昭王还是神侠,又或者是不是神侠,到底还重要吗?有人在乎吗?
救平等国暴徒者以同党论死,此话放诸天下而无误,历百代不改!
他抬起头来,目巡高穹,想要洞悉顾师义消解的归处。
应江鸿倒是看着黄昏所填塞的顾师义的身形,这位最强天师,如此说道:“或许世间本无对错,只看谁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。诸圣寂灭了,神主就是对的。神话破灭了,仙人就是对的。仙宫陨落了,一真就是对的。一真谢幕……现世就是正确!”
时至此刻,他仍然认为顾师义的选择是愚蠢的。
但大概因为太久之前就见识过顾师义的愚蠢,他没办法觉得这份愚蠢是可笑的。
“大概你是对的。”顾师义的声音说:“但我要说你是错的。“
他声音不再有丰富情绪,从豪迈走向恢弘:“天公若在,侠不必存。我宁愿你们是对的,这样我就不必诞生。”
应江鸿略有些遗憾:“大家都有自己的正确,谁也不能真正说服谁,这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相。我不认可你,但可以理解你,可惜你不能再为自己言说!”
南天师是真正的强者,他并不拒绝异见者的存在。他无惧百舸争流,敢于天下剑争。
理解、同情、尊重,抑或憎恶、厌弃、鄙夷,都无法影响脚下的路。
大家走到了这里,道理只能用生死来验证。
他必须要往前走,这意味着又有人倒下。他明白,这样的人生道路交错的瞬间,将会越来越少,所以他略感遗憾。但不算寂寞。
唯独顾师义自己,是来不及遗憾的,他也没有想过感慨。
由黄昏所填充的最后的人形也消失了,那代表人性的离去。
大片大片的黄昏色块在高穹游移,如此绚烂的晚霞,那是神性的凝聚!
自灭而有,自死而生。
他在烈日高悬的正午时死去,他在绚烂无边的黄昏里诞生!
应江鸿的剑上,只挑着一件过于宽大的长袍,和一个过于瘦弱的李卯,他的长剑缓缓拔出,在拔出的过程里,长袍和李卯都慢慢地消失了。
“以身为龛,奉义为神。谁也没有想到,你真正走的是神道——”他看着这片不断翻滚着、隐隐聚成一张神面的晚霞,眼神很有几分复杂:“我已经相信你的自陈了,但你真是神侠?!”
“我是谁,你尽可定义吧。”天空翻滚着的神面,吞吐亿万计的灵性,在永恒的黄昏中,涂抹一道新鲜:“但我终将成就,你们无法再定义的存在。”
“我不再证明你们的错误,但你们终究知道,什么是对的。”
“我将成末日的神明。”
“所有不敬于凡人而高高在上者,必有永恒之黄昏!”
“我为救天下之不平,而成此道。”
“在诸神陨落的时代,再启神天!”
在绚烂的晚霞后,无边霞光,托举了一个伟大神国的虚影。
永恒天国破灭后的力量,为他所接掌。诸神陨灭后的悲性,为他所铺张。
那屹立在长河北岸的天马高原,这一刻迸发出无比璀璨的光柱,永恒的黄昏灌注为接天的神柱,直抵那无穷极的高穹。
渺渺天极,响起神明的悲声,那是一个辉煌时代,不甘的回响。
浩荡人间,飞起无法计数的光点。
有那路见不平且横刀的义侠、有那一诺轻生死的信侠、有那倾家救急的豪侠、有那舍身为民的仁侠——
一饭之恩以死报者,万金在前赎一诺者,见不公而不忍者,满目疮痍思好大雪者!
当以此心洗人间。
天下有义者,皆能证此志!
这一刻,晚霞翻滚在天穹,铺开成无边无际的力量。
他是天下游侠的精神领袖。
这亦是一种信仰。
凡天下之游侠,敬他如神!
而他选择在今日成就!
以天下之义为支持,以永恒天国为依托,以诸神残念为神阶,以这颗看不惯不平事、见不得凡人苦的心,这样决然地往前走。
他要执掌现世之黄昏,拥有对于永恒的定义,把握惩恶罚罪、消亡朽老的力量。
他要成为侠的化身。
证就代表“义”之一字的神明!
具备现世位格的神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