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奎勇一把揪住钟跃民:“走,咱先找个饭馆边吃边谈……”
钟跃民说:“以后再说吧,我还得去找活儿呢。”
李奎勇火了:“找个屁活儿,你他妈出什么洋相?要是我今天没碰见你,你当‘大茶壶’(注:旧时代妓院中给妓女和嫖客沏茶倒水及打杂的男性,俗称“大茶壶”,社会地位极为低下,一旦干上这行,连子孙都抬不起头来)去我都不管,可我碰见你了,就不能让你去扛大个儿,咱是不是哥们儿?我要是眼看你混成这副惨相儿都不管,我他妈成什么人了?”
“奎勇,你这话就不对了,干什么不是为‘四化’作贡献呀,我就喜欢扛大个儿……”
“少他妈来这一套,跟我走,你走不走……”
“哥们儿,你别拉拉扯扯的,不知道的以为咱们搞同性恋呢。好好好,我跟你走,你他妈把手松开……”
李奎勇想出了一个主意,他打算和钟跃民换班开出租车,每人各开12小时,人歇车不歇,唯一的风险就是钟跃民有可能碰见“管儿处”的巡查人员。“管儿处”是出租车司机们对出租汽车管理处的简称。按规定,两人合开一辆车是严重的违规行为,因为钟跃民根本不具备当出租汽车司机的资格。李奎勇认为,钟跃民不可能永远开出租车,这是暂时干干,真让“管儿处”的人逮住再说,没有过不去的桥。
钟跃民却不同意这样做,他不愿意影响李奎勇挣钱。谁都知道,开出租车这行很辛苦,“车份儿”钱也交得多,每天拉满8个小时的活儿,才能挣够上交的“车份儿”钱,自己再想挣钱得在8小时以外挣,所以干这行的司机每天工作十五六个小时是常事。钟跃民认为与其欠李奎勇这么大人情,不如当装卸工省心,闹好了可以把工头儿的权夺了,自己混个工头儿干干。
李奎勇懒得和钟跃民争论,他了解钟跃民,这个人脑子里总能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,他现在又惦记上工头儿的位置了,下一步还不知道要干点儿什么。幸亏现在没有窑子了,不然钟跃民很有可能心血来潮跑到窑子里去当“大茶壶”。李奎勇干脆地对钟跃民说:“你少跟我在这儿穷扯淡,两条道儿任你挑一条,要么你老老实实开出租车,要么你现在就走,我没你这么个朋友。”钟跃民这才不吭声了。
周晓白正坐在办公桌前翻看一些病历,钟跃民把门推开一条缝,探进头来用山东口音说:“周大夫,俺是从山东来的,你给俺看看病。”
周晓白没有抬头:“看病请去挂号处挂号。”
“俺肚上长个瘤子,比脑袋还大,你看,像怀了娃一样。”
周晓白恼怒地抬起头来:“我不是和你说了吗……跃民,你真讨厌,从哪儿学的一嘴山东腔?”
钟跃民问:“周大夫,你约我来有什么事吗?”
“看你说的,没事就不能约你来吗?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到我办公室来,对不对?”
“晓白,你该不是找我来闲扯吧,我现在可是蓝领阶层,正忙着呢,有事儿就快说,要是没事儿我可走了。”
周晓白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:“你给我坐下,好像这世界上就你忙,别人都闲着似的,我找你有事。”
“那你看看表,几点了?”
“11点半,怎么啦?”
“怎么啦?该吃饭了,我饿了。”
“哟,对不起,我给忘了,走吧,咱们出去找个饭馆,我请你吃饭。”
“算了,就到你们医院的食堂吃得了,别费事。”
“那也行,咱们边吃边说。”
周晓白把钟跃民带到医院的食堂,这个军队医院的伙食办得不错,每人从门口取一个带格子的不锈钢盘子,然后在窗口排成队,由炊事员盛菜。这种份儿饭是三菜一汤,采用计账形式。钟跃民早晨没吃早饭,这会儿早饿得两眼发花,他抄起一个盘子就冲到了窗口,当着很多排队人的面把盘子递进窗口,这种公然“加塞儿”的行为令医务人员侧目,大家见他是周晓白带来的,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。
一个中年医生问周晓白:“周大夫,这位是谁呀?”
周晓白笑着回答:“对不起,他是我的一个病人,脑子有点儿问题。”
“精神病,该不会发疯打人吧?”
“不会,他没有暴力倾向,临床表现只是对食物有特殊的兴趣。”
等周晓白把自己那份儿工作餐端回来时,钟跃民已经吃完了,正盯着她手里的那份儿饭,周晓白索性把盘子递给他:“我的天,你怎么饿成这样?我看你真该找个老婆管管了,你就放开吃吧,不够我再去拿。”
钟跃民连吃了两份儿饭才住了嘴,他掏出了烟正要点火,却被周晓白制止:“跃民,这儿不能抽烟,你不知道医院的规矩吗?”
钟跃民不满地收起烟:“事儿真多,现在我越来越看不上你们这些知识分子,还是在我们工人阶级群儿里自在。”
“算了吧,刚当两天半出租车司机,就自称起工人阶级了,连司机都是个黑司机,哪天让人家查出来看你怎么收场。”
“晓白,你找我有什么事?说吧。”
周晓白说:“跃民,你知道是谁替你交的50万元吗?”
“可能是秦岭吧?我认识的人里面,只有秦岭有这个能力。”
“你猜得不错,是她,你怎么好像无动于衷,难道不想问问她的情况?”
“我想她和那个商人达成了某种协议,这钱是那个男人给的。”
“天哪,这都是猜对了,你可真神了。”
“这没什么奇怪的,当我发现秦岭过着一种很奢华的日子时,我就猜到了。一个女人,没什么能挣大钱的专业,就算会唱几首民歌,也不会有这么多钱,你没见过她住的别墅,恐怕没有100万买不下来。”
“你心里全明白,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,为什么要这样?”
“我想和她结婚,当时我觉得自己有能力使她过好,在我和她结婚之前,她的私生活我无权过问,但秦岭拒绝了,她只愿意和我做情人。在我出事的前一天夜里,我碰巧见到了那个男人,尽管我有心理准备,可事情来得太突然,我还是发了火,闹得很不愉快,后来我明白了,这大概就是嫉妒吧。”
周晓白说:“秦岭已经去美国定居了,临行前她找过我,我们谈得不错。跃民,你想知道我们都谈了些什么吗?”
“没兴趣,不过我从心里感激她,这50万不是小数儿,看来那个男人终于如愿以偿了。本来,我想和他竞争一下,结果还是他赢了。”
周晓白安慰道:“跃民,你别难过,秦岭有她的难处。我看得出来,她对你很有感情。”
“没事儿,我早想明白了,就我现在这个样子,连工作都没有,根本无权有非分之想。不过,我欠秦岭的钱,我早晚会还的。”
“我相信你的能力,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。”
“晓白,最近我在想,自己这前半辈子是白活了,对谁都没多大用处,还净给别人添麻烦,我得意的时候很少想着别人,可我倒霉的时候却有这么多朋友帮助我,这很让我惭愧。比如你,你对我好我心里明白,但我越想越觉得自己是那条被农夫暖过来的蛇……”
“你别这么说,我从来没后悔认识你,你怎么能把自己看得一无是处呢?如果是这样,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爱你的朋友?你只不过比较另类而已,不愿意当个俗人,这也没什么,你有权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,我能理解你。说心里话,我倒不希望你改变自己,你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,不然你就不是钟跃民了。”
钟跃民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:“谢谢,晓白,谢谢你……”
钟跃民把车停在一家夜总会的门前,这家夜总会很豪华,门前灯火辉煌,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不断变幻着图案,明灭闪烁。很多拉夜活儿的出租车司机都喜欢到这里等活儿,前些日子钟跃民在这里拉了一对男女,那男人上车就吩咐道:“哥们儿,上三环,你就顺着路开吧,把后视镜挪开,别回头就行。”那天夜里钟跃民围着三环路足足开了五圈儿,后面那对男女哼哼唧唧折腾够了才下了车,那男人随手甩了5张100元的钞票,把钟跃民乐得差点儿晕过去。这次他尝到了甜头,于是每天夜里都到这里转转,希望能再碰上这类活儿,他才不管那些男女在后座上干什么,反正是别玩炸药包就行。
开出租车这行倒是很开眼,尤其是夜里,什么新鲜事都能赶上。前两天有个看着挺清纯的小姐上了车,等到了目的地时,小姐却不打算付钱,她一撩裙子说了句:“大哥,你随便摸吧。”
当时把钟跃民吓了一跳,他还真没看出来这居然是只“鸡”,他赔着笑脸说:“对不起,小姐,我可是有老婆孩子的人,您还是付钱吧。”
那位小姐摸了他脸一把,笑道:“干这事儿的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,装什么蒜呀?这样吧,咱俩定个合同,以后你每天夜里来接我,我呢,对你免费。”
钟跃民终于烦了:“赶快掏钱,废什么话呀?”
那位小姐扔下钱骂了一句:“看你这抠劲儿,这辈子也就配当个臭开车的。”
钟跃民若无其事地收起了钱,他才懒得和这些“鸡”斗嘴,只要她付钱,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。
一对男女从夜总会里出来,男人伸手召唤出租车,钟跃民生怕别的司机和他抢活儿,猛踩油门冲过去停下。男人搂着女人上了车,钟跃民问:“您去哪儿?”
男人说:“你先开车吧,去哪儿一会儿再说。”
钟跃民大喜,心说,又上来一对野鸳鸯,这下又有钱挣了。他把汽车开上了二环路,沿着中间的行车道以60公里的时速不紧不慢地开着。汽车开上了一座立交桥,从立交桥上望去,二环路两侧的市区灯火辉煌,鳞次栉比的高级饭店、写字楼、巨大的彩色浮法玻璃使装潢华丽的建筑物犹如水晶制成的模型。
钟跃民望了一眼后视镜,突然一愣,后座上的男人正搂着女人在接吻,那女人竟是何眉。钟跃民见怪不怪地耸耸肩膀,随手点燃一支香烟。
何眉小声对男人说了句什么,那男人立刻很不客气地呵斥道:“司机,请把烟掐了,小姐不喜欢烟味。”
钟跃民低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他马上熄灭了烟。
那男人的声音传来:“何小姐,今天我特意没带司机来,你知道是为什么吗?”
何眉撒娇道:“你们男人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?即使是局级也免不了俗。”
“嘘……小声点儿。”
何眉嘲讽道:“你呀,活得真累,刚才我听你给老婆打电话,声音还挺温柔,问寒问暖的,我要是你老婆,没准儿也被你蒙住了。我真奇怪,你们男人撒起谎来怎么都是这样从容不迫?连谎话都是一样的,不是开会就是学习。我觉得好笑,即使是撒谎,也别这么千篇一律,应该有点儿创造性嘛。”
“何小姐,你这张小嘴儿可真厉害,看问题总是这么一针见血。不过,你的看法并不全面,应该这样看,世上但凡有成就的男人,都是具有创造性的男人,而创造性是从哪里来的呢?我看是被女人激发出来的。譬如现在,我急切地需要你来激发一下我的创造力,怎么样,咱们去找个安静地方谈谈好吗?”
何眉心领神会地笑道:“我好像听明白了,你的意思是想开个房间,你太性急了,咱们今天是来谈合同的,好像没有别的内容吧?”
“何小姐,合同目前只有一个,但想拿到这份合同的人却很多,我不得不进行某种权衡,如果你对这份合同志在必夺,那么就应该向我证明一下,凭什么这份合同该和你签,如果我认为你的理由得当,那么明早就可以正式签约,何小姐,这毕竟是招标嘛。”
“不愧是领导干部,说话滴水不漏,这些话甚至可以拿到会上去讲,没有人会从这些话里抓到什么把柄。不过,我却马上就听出了你的潜台词,好吧,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,我会向你证明,我应该是这次中标的唯一人选……”
那男人吩咐道:“司机,去香格里拉。”
钟跃民算计了一下,香格里拉饭店就在附近,下了立交桥再走两公里就到了,他算是白高兴一场,本来他打算上三环路多开几圈儿呢,谁知这位男士这么急不可耐地要去开房间,钟跃民的宰客计划显然要落空。他心里暗暗骂道,这孙子,你着什么急呀,有什么事儿难道不能在后座上做吗?钟跃民眼珠儿一转就来了主意:“先生,我建议你们去别的饭店,我刚才拉了一位客人,他就是从香格里拉出来的,说是已经客满了。”
何眉一听他的声音马上警觉起来:“哟,这个司机的声音怎么有点儿耳熟,您贵姓?”
钟跃民不动声色地说:“姓钟。”
何眉惊讶地说:“钟跃民?”
“不好意思,正是鄙人。”
何眉笑了:“想不到钟经理也成了出租车司机了,生活真是一场喜剧啊。”
钟跃民笑笑:“何小姐还这么漂亮,公关能力真是无坚不摧啊。对不起,我不是有意偷听您的**,请相信我的职业道德,你们说的话我根本没记住。”
何眉冷笑道:“没关系,我对下人一贯是很宽容的,一个女人若是待人过于苛刻,就不太可爱了,是不是?”
钟跃民表示赞同:“您真仁慈,简直像圣母。”
何眉说:“真有意思,看来一个人的职业发生变化,性格也会跟着发生变化。”
“要不怎么说呢,这叫人穷志短,马瘦毛长,干什么都得进入角色。”
“钟经理,干这行挣钱不多吧,我能帮你什么忙吗?”
“当然能,一会儿您多给我点儿小费就算帮忙了。”
“这没问题,只要你的服务使我满意。”
“我一定尽心尽力。”
钟跃民把出租车停在一家豪华饭店的门前,这家饭店的客房部经理和他是熟人,曾向他许诺,每拉来一位客人住宿,钟跃民可以得到消费总额10%的回扣,他刚才要是真把客人拉到香格里拉饭店,他找谁要回扣去?钟跃民敏捷地跳下车,抢在门卫拉车门之前打开车门,恭敬地扶何眉下了车。
那个男人递过一张百元钞票:“不用找了。”
“谢谢先生,您真慷慨。”
那男人挽起何眉准备进门。
钟跃民追过去:“何小姐请留步。”
何眉停住脚步:“什么事?”
“不好意思,您刚才答应给我小费,我想您可能是忘了,但这对我却很重要。”
何眉无奈地掏出一张百元钞票递给他。
钟跃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说:“谢谢何小姐,祝您今晚心想事成,再见!”
钟跃民跳上汽车开走了,何眉呆呆地望着远去的汽车发愣。
男人轻轻搂住她:“何小姐,你怎么了?”
何眉喃喃自语道:“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,这家伙还挺无赖的。”
钟跃民按照地址找到一个临街的、尚未开张的饭馆门前,他疑惑地对了对手中的地址,没错,就是这里。一个小时以前,他接到了高玥的电话,这丫头怪得很,失踪了这么长时间,也不作任何解释,听口气好像昨天刚和钟跃民见过面似的。她只是让钟跃民记下这个地址,马上来一趟,她有重要事请钟跃民帮忙。钟跃民一听说高玥有事求自己,自然不好推托,他还记得高玥照顾他父亲的事,觉得自己欠了这姑娘的人情,他放下电话,骑上自行车就匆匆赶来。
高玥正站在人字梯上粉刷天花板,她一见到钟跃民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,这么长时间没见了,她既没有惊喜,也没有一句起码的寒暄。她用刷子指了指地板:“跃民,把那个灰浆桶给我递上来。”
钟跃民拎起灰桶递上去:“小高,出什么事了,这么火急火燎地约我来?”
“当然有急事,不然敢劳你的大驾?我先把这点儿活儿干完,咱们一会儿再说。”
钟跃民四处张望着:“这好像是家要开张的饭馆吧?”
“嗯,可能吧。”
“什么叫可能吧,说话这么阴阳怪气的。你给我下来,简直不像话,这么长时间没见了,见面也不知道叫声哥,你有点儿礼貌没有,还反了你啦?给我下来!”
高玥马上下了梯子,她用纸巾擦着手说:“哥,我现在有难处,你能帮我吗?”
“只要不是借钱,别的忙我都可以帮,你说吧。”
“钱倒不想借,我只想借你的脑子。你看,这是我刚盘下的饭馆,你知道,我干这行心里实在没把握,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干,咱们还当合伙人,好吗?”
钟跃民马上表示没有兴趣:“小高,我现在没钱入股,你就免了吧。”
高玥望着他说:“可你有能力呀,你的能力值一半的股份,你明白吗?”
“小高,这是开饭馆,不是开救济站,你是不是想救济我?”
“我救济你干吗?听说你出租车开得红红火火的,每天都盘算着怎么宰客,你还用救济?我只是想求你帮帮我,干吗说得这么难听,你管不管吧?”
“你想让我吃软饭?不行,我钟跃民还要脸呢。”钟跃民转身欲走。
高玥固执地拦住他:“你敢走,怎么一点儿绅士风度没有,你还要一个女人怎么求你?”
“小高,我知道你是想帮我,我心里领情,可帮人没这么帮法的,这等于我在占你的便宜呀。”
“那好,算我雇用你好不好?你当经理,我当老板,我这个老板听经理的。”
“让我想想,好吗?”
“哎呀,你想什么,咱们哪有想的时间?这里有多少活儿呀,我这几天都快累死了,咱们就算是说定了,现在该你干活儿了,我要休息几天,这儿交给你了,怎么干你说了算,我走了啊……”
高玥走了,钟跃民站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愣。
张海洋穿着件背心站在训练厅的中央,刑警队的十几个男女刑警都在一对一地进行散打训练。自从张海洋转业后被分配到刑警队,他就成了刑警队的散打教练,这是顺理成章的事,当初公安局选中他,也是因为看中他指挥过侦察分队,有很多专业技能适合于刑警工作,像他这样在部队从事过十几年侦察专业的转业军官,是最受公安局欢迎的。
刑警队的队员们大多都是从警院、警校毕业的大中专生,只有魏虹等几个人是从警官大学毕业的本科生。队员们都很年轻,大多数是二十多岁的青年。以张海洋的眼光看,他们在院校里学的一些专业技能都是些小儿科的玩意儿,练格斗时花架子太多,拳脚上缺乏功力,尤其是腿功很差,能踢过胸就不错了,像转身后摆腿这类高难动作几乎没人能做,这样的功夫,对付一般的流氓、小偷尚可,要对付受过训练的人就差得太远了。
张海洋正在指导队员们练习散打,正好钟跃民有事来找张海洋,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笑了起来,对张海洋挖苦道:“他们是在练舞蹈吧?我怎么看着有点儿像‘**’时的忠字舞,你们是在排练什么节目吗?”
张海洋没好气地说:“什么忠字舞?我们排练《天鹅湖》呢。”
钟跃民恶毒地嘲讽道:“那我怎么没看见天鹅呢?倒像是进了烤鸭店……”
张海洋骂道:“你他妈有事儿没事儿?没事儿赶紧走,别招我烦。”
魏虹穿着一身迷彩作训服走过来,她见过钟跃民,知道钟跃民和张海洋的关系,便笑着和钟跃民打招呼:“钟哥,你来啦?”她转身递给张海洋一条毛巾,“看你这一身汗,快擦擦。”
钟跃民笑着问:“小魏,在你们张队手下日子不好过吧?我看他成天绷着小脸儿,事儿妈似的,拿着鸡毛当令箭,这刚混上个处级,可给我的感觉已经是局级的派头了,我都替他发愁,将来真到了局级怎么办?”
魏虹看看张海洋笑道:“钟哥,你们老战友开玩笑,我可不敢搭话,要是得罪了张队,他以后非给我穿小鞋不行。钟哥,你喝水吗?我给你倒水去。”
张海洋用毛巾擦着汗问:“你找我有什么事儿?”
钟跃民严肃起来:“我刚才接到宁伟大哥的电话,他母亲已经报病危了,现在正在医院抢救,咱们帮助去料理一下吧。”
张海洋立刻穿上警服:“你怎么不早说?赶快走……”
宁伟的母亲是夜里去世的,张海洋和钟跃民一直和宁伟的哥哥姐姐们守在床头,老人去世以后,他们帮助料理了后事。在遗体火化前,家属们排着队向遗体告别时,张海洋突然也哭了起来,钟跃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,既不劝解,也不吭声。他了解张海洋的心情,张海洋为宁伟的事一直感到内疚。他自从转业回来,一直忙于工作,很少和宁伟见面,对宁伟的家境根本不了解,如果他早知道宁伟的处境,他会想办法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帮助宁伟。他始终认为,宁伟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,与他没有主动帮助宁伟有很大关系。当年生死与共的战友,如今竟落得这样的下场,张海洋的心里感到很凄凉。
钟跃民也在想宁伟,他喜欢宁伟,即使宁伟的过错使他受牵连入狱,他也不恨宁伟。每当想起宁伟,钟跃民总是感到一阵迷惘,感到命运无常,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,总觉得像宁伟这种性格的人是不会俯首帖耳听凭命运的摆布的。很难想象,他会心静如水地度过15年的铁窗生活,宁伟不是那种很在乎生命的人,但凡这种人都会在乎生命的存在状态。如果他打算选择另一种生存方式,凭他的身手,还是有些本钱的。钟跃民不愿意再想下去了,对付命运最好是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,该发生的事必然要发生,该结束的事早晚会结束。
钟跃民的预感到底应验了。宁伟在一个有着浓雾的夜里开始了行动,他把一条床单搓成了绳子,套住电网上的瓷珠爬上了高墙,用他事先藏好的电线接在电网线的两端,以保证电网线被铰断后能继续通电,然后他用偷来的钳子铰断了电网线,钻了出去。这看似简单,其实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。他把身子悬挂在4米多高的大墙上,冒着触电的危险接上引线,稍微弄出些响动就会引来两侧岗楼上的火力。他成功了,他的成功在于他过人的胆量、极强的臂力和腹肌,还有行动计划的周密性和突然性。为了这次越狱行动,宁伟早就和一个当电工的犯人交上了朋友,他在收集电线的时候表现得极为谨慎,电线都是些不足40厘米长的线头,他把这些线头连接起来做成了两根五六米长的引线。至于电工钳,则是傍晚收工时偷的。他知道,如果他今晚不行动,那么明天早晨电工就会发现电工钳被盗,监狱里就会展开一场大搜查,他藏的那些电线和绳子就会全被搜出来,如果这样,他以后再想越狱可就难了。所以当他下手偷电工钳时,他已经没有了退路,今夜必须成功,不然他宁可丧命于哨兵的枪下。
宁伟在这座监狱里服刑已经快1年了,他从入狱那天起就作好了越狱的准备,他连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在这座监狱里服满15年徒刑,就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简直没有任何意义,若是那样,宁伟宁可死掉。为了越狱,他以极大的克制力忍受了很多欺侮,他所住的监室里有个称王称霸的犯人,有一次这个犯人当众抡起拳头照他的脸上打了一拳,宁伟的鼻子被打得喷出血来,他默默地擦去了血,一声没吭。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,没有出手拧断那家伙的脖子。
宁伟是一个星期以前收到大哥的来信的,当他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时,他默默地在床上坐了一夜。没人知道他在这一夜中都想了些什么,别人只能推断,他以前之所以没有越狱,是因为他怕给母亲带来麻烦,而他母亲去世以后,对宁伟的所有约束都不复存在了。
在距离监狱十几公里的一个小镇上,身穿囚服的宁伟从浓雾中走来,他藏在街道的阴影处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。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,小镇在沉睡,只有几盏路灯发出昏暗的灯光。
宁伟闪到一家百货商店门口,掏出一截铁丝插进钥匙孔,转动了几下,锁无声地打开了。他敏捷地闪进商店,随手关上了门。商店里的值班员正在值班室里蒙头大睡,宁伟溜进了服装柜台,仔细地挑选着衣服,他把几件衣服装进一个大提包里,拿起提包刚要走出柜台,又似乎想起了什么,他走到玩具柜台拿了一把玩具手枪装进了提包。
小镇中央的街道两侧零零散散地停着几辆汽车,宁伟选择了一辆夏利牌汽车,他摸摸衣兜,发现刚才开锁的一截铁丝已经被随手扔掉,他曲肘向汽车驾驶室侧面的玻璃轻轻一撞,车窗玻璃发出一声闷响,玻璃面上立刻布满了密如蛛网的裂纹,但没有飞溅破碎开来,宁伟用手在碎玻璃上掏了一个洞,伸进手打开了车门。
宁伟坐进驾驶室,将手伸到仪表盘下摸索着,他很快找到了点火开关的电线,重新接上线头,汽车发动起来,他挂上挡猛踩油门,汽车飞快地驶入黑暗之中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