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怀镜说罢,就逼视着曾俚。曾俚眼睛早红了,不知在这双醉眼里朱怀镜是个什么形象。他只是红着眼睛,似笑非笑。两人对视良久,还是曾俚拗不过,收起了目光,长叹着低下了头。他埋着头默不吱声,过了好久才端起酒杯,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,无可奈何的样子,说:“好吧,真没办法。”
朱怀镜隐隐懂他的意思了,就拿过酒瓶,说再干一杯,表示感谢。曾俚酒量早不行了,却也端起酒杯,同朱怀镜一碰,仰首干了。他头耷拉着,报了一个电话号码,让朱怀镜拨了手机。朱怀镜就拨了。电话一通,朱怀镜忙把手机交给曾俚。朱怀镜听他说了几句,就知这是打给《中国法制报》一位编辑的电话。曾俚请他撤了那篇文章,并道了歉。听得出曾俚同这编辑交情不一般。曾俚接着又打了三个长途电话,都是全国性报刊。
勉强支持着打完电话,曾俚就完全醉了。朱怀镜便叫小姐结账。曾俚胡乱地将手一挥,从口袋里掏出钱来,交给小姐。朱怀镜只好让曾俚付了账,再扶着他回去睡下。朱怀镜叫了几声曾俚,不见答应。
朱怀镜出了政协大院,见又下起了大雪。街中央汽车道上的雪花刚一落地,就被乌黑的雪水玷污了。人行道上有稀稀拉拉的行人。不知是因为他醉眼蒙眬,还是因为白雪的映衬,朱怀镜看见人们的脸色一律蜡黄,似乎满街都是病人。他没有想到要拦的士,只是小心走着,任雪花飞舞着往他怀里、脖子里钻。猛然想起要同小熊通通电话,就拨了过去:“喂,小熊吗?对对,我是老朱。我这几天很忙,今天才有时间同《荆都民声报》的几位朋友聚。对对,刚散场。还好,没有误事。本来北京有四家报纸马上要见报的,现在都撤下来了。对对,他们当着我的面打的电话。没问题了。哪里哪里,谢什么,应该的啊!”
回家闲着没事,就翻看曾俚送他看的几本书。草草浏览了,觉得都没多大意思。便想曾俚满脑子古怪想法,却并没有太深厚的精神资源。又想曾俚专门送这些书,难道想让他换换脑子?免不了暗自嘲笑曾俚的天真。转眼又生惭愧,想自己太市侩了。也许曾俚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浅薄。
朱怀镜早早地赶到办公室,打开水、拖地板、抹桌子。这段时间,他老在外面跑,也就没有认真打扫过办公室。他抹了桌子,再去抹柜子。这五个大铁皮柜,他只用着其中的一个,另外四个哑子一样伴他三年多了,从来不见人开启过,总让他感到神秘莫测。他想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侍候它们了,就细心地抹着。柜子顶上那个瓷筒子好久没抹了,就取下来小心地抹着。不料他手一滑,瓷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,摔了个稀烂。他顿时一身冷汗。这时柳秘书长正好进来,笑道:“嗬,一大早就打发了?好啊,打发打发,碎碎(岁岁)平安啊。”朱怀镜本以为柳秘书长也会训人的,就像从前的谷秘书长一样。没想到柳秘书长只是开了个玩笑。朱怀镜到底还是拘束,说:“唉,可惜了。”柳秘书长不再同他说这事,只说:“我过会儿来叫你,带你去财贸处,与同志们见个面。你就正式过去工作了。任命文件下了,你看见了吗?”
朱怀镜还没有见到任命文件,却只好说:“哦哦,看见了。”又说,“我那天去医院看了余姨,她精神很好哩。”
柳秘书长笑道:“谢谢你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