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梦枕在的金风细雨楼才是金风细雨楼,无苏梦枕在的金风细雨楼什么都可以是,但就不是金风细雨楼。
这个想法对如今一统黑白两道的金风细雨楼来说是致命的。
因为白愁飞不乐意啊。
白愁飞是一只无脚的鸟,永不落地的傲是他想要飞翔的心。
不惜一切代价挣脱束缚的野望,成就了白愁飞,也毁了白愁飞。
他是才情激越,有情有义的正面人物,也是狼子野心,不择手段的反面人物。
他如今是苏梦枕的二弟,金风细雨楼的白副楼主,也会是背叛兄弟情义的野心家。
但在顾生玉来的这个时间里,白愁飞仍是那个想飞的白愁飞,不是那个死于野心的无脚鸟儿。
顾生玉来时的一路无人阻拦,就这样绕过了青黄红白四楼,上了金风细雨楼最重要的司令塔——象鼻塔。
这座塔通体雪白,阳光下隐隐泛着光,但从构造上看和其余四楼也没什么区别。
事实上,它们唯一的区别是象鼻塔里面住的人。
苏梦枕住在里面。
顾生玉是来见苏梦枕的,自然要进入象鼻塔。
这一路通行无阻,似乎对方早已料到顾生玉会来见他。
登上最顶层,左右两排站着人,顾生玉无视了他们,不紧不慢的来到躺在软塌里的人面前。
他的身体衰弱的几近干枯,给人一种轻轻一捏,骨头就会碎掉的脆弱感。他咳嗽的声音惊心,好似声声咳血,命不久矣的那种凄凉。
顾生玉不忍看了,他侧过头,看到了那只野心勃勃的“鸟儿”。
白愁飞。
然后轻轻一晃眼,就不去看。
顾生玉不喜欢野心的人吗?
并不是。
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,尤其是这么个至死不悔的狂傲之人。
所以他才不看了。
这一次顾生玉再看去,苏梦枕已经抬起了头。
不需要说起别的,连最起码的长相都可以忽视,那生着寒焰的双眸已然道出了一切。
顾生玉想要叹的。
叹苏梦枕久病缠身,叹他身上最起码有三十六种重疾是此世无法可医的病,叹他活了这么多年,每一秒都是在倔强。
与命运倔强,与死亡倔强。
最难得的是,他真的活了下来。
执掌了控制黑白两道的金风细雨楼,有一个身为男儿决不能忘的雄心壮志。
他活的,比谁都要精彩。
苏梦枕想说话,但话出口便先咳嗽起来。
顾生玉平静的望着他,“我之前刚见了一个和你相似的人。”
苏梦枕从白色手帕中抬起头,白色中一抹鲜红刺痛人眼,他肯定道:“是狄飞惊。”
顾生玉点头:“你们都很坚强。”
苏梦枕神色略微缓和。
顾生玉又说:“我是被狄飞惊请来的,我欠他一卦,那你呢?”
苏梦枕说道:“我原本也想请先生。”
顾生玉道:“所以我来了。”
苏梦枕笑了起来。
别人或许会奇怪他笑的莫名其妙,但顾生玉知道,苏梦枕笑的是,狄飞惊亲自去请自己,他却亲自来见苏梦枕。
顾生玉道:“我对狄飞惊说,江湖人管江湖事。”
苏梦枕收起笑容,静静望着他,两点寒焰生的奇烈。
“你是什么人?”
顾生玉淡然道:“一介散人。”
苏梦枕低头咳嗽。
顾生玉又道:“我欣赏狄飞惊,但更欣赏苏梦枕。”
苏梦枕笑道:“为什么?”论起讨人喜欢,苏梦枕是决计比不过狄飞惊的。
顾生玉道:“你有个很不错的志向,比起满心权势,醉心功利的人,我更欣赏你。”
“……”
一瞬间,苏梦枕身上的虚弱恍惚脱去,满身的坚持足以凝聚出一股可怕的执念,烧尽生命,用尽所有潜力,也要把这信念流传下去。
顾生玉欣赏的就是这样的苏梦枕。
“雁门有一军,名为玄甲军。”
他说道。
苏梦枕哑声道:“它在吗?”
顾生玉道:“如今不在。”
苏梦枕点点头:“我明白了,送顾先生下去休息,不可怠慢。”
顾生玉敛敛衣袖安静的退了下去。
他好似没看见苏梦枕的断腿,也好似没看清苏梦枕和白愁飞之间的暗波汹涌。
他来了就仿佛是为了说这句话,走时又仿佛仅仅是为了说这句话。
看的人摸不着头脑,只有身处局中的人才能品味几分。
苏梦枕看了眼若有所思模样的白愁飞,默默闭上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