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龙夫人,”方飞顿了顿,“也就是龙姬。”
“龙姬?”灵昭点点头,“这就说得通了……”她沉默一下,又说,“可你……”
“我是裸虫,”方飞说出她心里的疑问,“你想问隐书为什么选我?”
“是啊!”女道师喃喃说道。
“我也不知道,”方飞摇头苦笑,“希望有人来告诉我。”
“罢了!”灵昭注目金门,那儿传来沙沙细响,“外面有什么?”
“土伯,”方飞心有余悸,“它差点儿吃了我。”
“不太妙,”灵昭沉吟,“那家伙是个一根筋,它会一直守在外面。”
“怎样才能让它走开?”
“它只听盘震的。”
方飞迟疑一下,轻声说:“杀了它呢?”
“没用,”灵昭木然摇头,“这里接近地心,与地面隔了数百里的息壤,不会‘缩地法’,花几年也上不去。盘震每过一段日子都会来喂土伯,见到妖兽的尸体,你猜它会怎么做?”
方飞心头冰凉,又问:“盘震进出地牢,用的是‘缩地法’?”
“对!”
“能用土化身使出‘缩地法’吗?”
“不能,要会‘缩地法’,先得会‘镇星术’,那是夸父与生俱来的本事,别的生灵想学也学不了。”
“镇星术,”方飞但觉在哪儿听过,冥思苦想,忽然一拍手,“盘震说过,土伯也会‘镇星术’!”
“那又怎样?”女道师见他高兴,不觉有些奇怪。
“土伯也会‘缩地法’,为什么不去地面?”方飞又问。
“道祖把它困在这儿,”灵昭苦笑,“老实说,地牢的犯人是土伯才对。”
“道祖用什么困住它?”
“一些符咒,就像蓐收金门……”
“隐书有反咒吗?”
“应该有,你……”
方飞呼出一口气,说道:“我要释放土伯。”
“什么?”灵昭吓了一跳,“你疯了!”
“没疯,”方飞一本正经,“释放它之前,我要降伏它。”灵昭瞪着男孩目定口呆,半晌问道:“凭什么?”
“隐书,”方飞眼眸闪亮,“支离邪打败过土伯,隐书里一定有制服这种妖兽的符咒。”他左手一翻,召出隐书,伸出食指在上面写道:“降伏‘土伯’的符咒。”
字迹隐没,青光闪耀,浮现出七八行符字。隐书十分体贴,一溜儿写的全是龙文,省掉了他翻译的工夫。
男孩看过一遍,眉眼舒展,流露笑意,灵昭忍不住问:“什么符?”见她迷惑,方飞才意识到她看不见隐书,于是答道:“‘勾芒碧灵符’和‘玄冥镇妖符’。”
灵昭怔了一下,只觉难以置信:“就两道?”
“对!”方飞问道,“您会写吗?”
“第一道勉强能写,”灵昭皱起眉头,“‘勾芒碧灵符’是的‘幻生符’,需要对木化身有超强的控制力,对你来说可以办到……第二道‘玄冥镇妖符’,别说是我,我认识的人里面,会写这道符的也寥寥无几,恐怕……”
“我会!”方飞眸子闪亮,双颊涌起红晕。
“你会写‘玄冥镇妖符’?”灵昭瞪大双眼,直觉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孩就像一口聚宝箱,总能无穷无尽地掏出宝贝。
“对!”方飞用力点头,灵昭呆了呆,又说:“不光会写,还要能用……”
“我用过。”
“什么时候?”女道师越发惊奇。
“降妖猎怪,”方飞说道,“我用这道符降服了紫翳和变豹。”
“紫翳?”灵昭愣了一下,“腾蛇之王?”方飞点点头,伸出手指对着隐书写写画画,灵昭忍不住问:“你找什么符?”
“‘天狱禁锢符’的反咒,”方飞翻过玉版,“有了。”
“当心,”女道师提醒:“皇师利的符咒很厉害。”
“知道了!”方飞低声念咒,指尖飞出一串龙文,扭曲融合,变成一个天青色的光团,停在指尖,凝结不去,光芒起伏流转,蕴含非凡大能。
他注目光团,反手点出向心口,光团如同钦原,嗡地钻进胸膛,青光四面扩散,宛如圈圈涟漪。随即红光炽亮,“天狱禁锢符”狰狞毕露,一个个符字宛如一团团火焰,火光纵横流淌,化为燃烧的锁链,缠住他的躯体,抗衡反咒的青光。
焦臭弥漫牢房,方飞浑身抽搐,痛苦刻在脸上,正反两种符咒把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,逐分逐寸地争夺较量。火红色的符文顽固不退,焚烧肌骨,冲击元神,方飞站在那儿,就像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,四周闪电出没,光蛇一样在火里穿行。
灵昭看得心惊,不由恐惧起来,血肉之躯不比蓐收金门,两道符咒一味争斗下去,恐怕火光消失之时,方飞也会烧成灰烬。
“这样不行,”女道师叫道,“方飞,快停下。”
男孩嘴角抽动,一声不吭,抬起右手,吃力地写出第二道反咒,字迹断断续续,龙语低沉起伏,连写两遍也没成功,身上火光暴涨,青光节节败退。吃过这场苦头,方飞渐渐明白——不是所有的反咒都能成功,正符太强,照样可以压倒反咒。
灵昭心急如焚,想要起身,奈何浑身乏力,稍一挣扎又坐了回去。她瞪眼望去,弥漫的红光里,方飞了无惧色,扬起手指,不慌不忙地写出第三遍符咒。
龙语声响过,符咒凝结成形。方飞反手点出,两道反咒相互重叠,化为天青色的激流,涤荡他的身心,赶走深入骨髓的灼痛。红光暗淡下去,符字一一消失,束缚的感觉消失了,如同破茧的飞蛾,获得久违的自由。
“分!”方飞分光化影,变出两个分身。
“哦,”灵昭明白了他破解“天狱禁锢符”的原因,“你想用分身迷惑土伯?”
方飞点点头,收起分身,开始练习“句芒碧灵符”。符咒很长,字句微妙繁复,写了数十遍方才成功,随着符光凝结,牢房里出现一头獬豸,碧绿晶莹,光亮照人,落地之后撒蹄狂奔,从地面跑到墙上,绕墙一周,冲到天花板上倒立奔跑,跑得轻快自如,所过长藤蜿蜒,细枝摇曳,开出许多色彩斑斓的小花,星星点点,给死寂的牢房铺上了一层华丽的毯毡。
“獬豸”跑遍牢房,回到方飞身前,低头扬蹄,忽闪泯灭。方飞收起手指,看着“獬豸”消失的地方怅然若失,再瞧满屋植被,草木竞相枯槁,化为缭绕的绿烟。
“漂亮!”灵昭由衷赞许,“獬豸是聪明正直的神兽,很少有人第一次就能幻化这样大的碧灵,大多是一些蝴蝶蜻蜓、小鱼小虾。”
“跟土伯没法比。”方飞愁眉不展。
“凡事尽力就好,”灵昭说道,“你还年轻,又有隐书在手,修炼三年五载,不难降伏土伯。”
“三年五载?”方飞望着金门,过了半晌,忽然问道:“灵道师,有没有道术能把脑子里的图景展现出来?”
“你想干吗?”
“给土伯看些东西。”
灵昭困惑地看着男孩:“有一道‘灵光幻影符’……”她话没说完,方飞已在隐书里搜索,找到“灵光幻影符”的定式,默诵数遍,对于节奏的变化了然于心。他抖动食指,念咒写符,试了许久,指尖光芒喷薄,涌出一片明亮的烟雾,翻涌两下,浮现出一张少女的面容。
方飞吓了一跳,收起符咒,偷眼看向灵昭,嗫嚅着不知说什么才好。
“你就想给土伯看这个?”灵昭漫不经意地说,“恐怕它不太喜欢。”
“没有,那个……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……”方飞语无伦次。
“那是燕眉吧?”女道师笑了起来。
“呃,”男孩面孔更红,“是啊。”
“她的样子变化不大,”灵昭回忆,“小时候她可顽皮了,大五六岁的男孩也敢捉弄。可她对天素很好,我还记得她们在海边玩耍的样子,两个小女孩在海边跑来跑去,采珍珠,捉虾妖,从早到晚都不厌倦。燕眉跑得快,天素跟不上,急起来,就在后面叫她‘燕眉姐姐’;累了的时候,燕眉玩弄天素的头发,天素就趴在她的膝上睡觉,夕阳照在她们身上,真像是一幅奇妙的图画,”女道师望着穹顶,眼神有些空茫,“那样的景象,我一辈子也忘不了。”
方飞想了又想,问道:“灵道师,你想看天素现在的样子吗?”灵昭激动起来,眼里闪现异彩,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:“你想给我看吗?”
“对!”方飞颤动指尖,想象天素的容貌,轻喝一声“心光灵雨流云画形”,指尖光雾涌出,一个纤瘦清秀的幻影凭空出现,形容冷峻,目光锐利,严厉地注视前方。
灵昭望着幻影,近乎痴迷,似要一点点把女儿的样子从雾里汲取出来,直到光雾消散,她才叹一口气,怅然说道:“她看上去真瘦,一定没有好好吃饭。”
“不,”方飞忙说,“她学习太刻苦了。”
“我就知道,”灵昭笑着点头,“她从小就认真,有什么想不明白,一晚上也不肯睡觉。”
“她是青榜第一,‘魁星奖’的得主,学宫的学生谁也比不上她?”为让女道师高兴,方飞不吝溢美之词,灵昭却较真起来,直视他问:“你也比不上吗?”
“我?差得远。”
“我不信,”女道师摇头,“那不可能。”
“反正我打不过她,”方飞危言耸听,“她一拔出毛笔,我就吓得半死。”
“那是以前!”灵昭还是摇头,“苍龙方飞,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耐。”她是天素的母亲,却处处为方飞说话,男孩受之有愧,只好不再做声,手指地面,长出丛丛灌木,枝头结满了“心之果”。
他摘下果实,分一些给灵昭,剩下的全部吃掉,躺下小憩一会儿,挺身跳起,颠三倒四地练了几遍“五行诀”,直到神完气足方才罢休。他望着金门,心中涌起一股悲壮,回头看向灵昭,女道师也正望着他,她靠在那儿软弱无助,宛如一堆余烬,随时都会熄灭。
方飞深深明白,现在降伏土伯,委实操之过急,再练一年半载,或许更有把握。可是灵昭太过虚弱,地牢缺医少药,更有魔徒窥视,这么下去,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丧命。
灵昭善解人意,男孩的心思她也一清二楚。她不愿方飞为自己冒险,这个孩子潜力无限,假以时日,必能成为道者的瑰宝,如今冒险出击,无异于揠苗助长,很可能夭折在土伯爪下。可是她也明白,方飞外柔内刚,决心一下不会改变,纵然苦心劝说,也是无济于事。
她心灰意冷,早已断了离开地牢的念头,可是看了天素的幻影,心境死灰复燃,生出求生的渴望,各种情愫在她心里缠绕,灵昭欲言又止,化作一声长叹。
“我很快回来,”方飞写出反咒,嘎的一声,金门开启一线,门外传来低沉的吼叫。
不等土伯闯入,方飞变出一个分身,迅速冲出门缝,霎时透过分身,门外的景象尽收眼底——土伯趴在那儿通身发亮,牛背耸如山峦,虎头神态安详,圆溜溜的猫眼透着好奇,盯着分身一动不动,引力却像绳索一样缠绕过来。
分身是元气幻化,不受引力约束,转身就跑,健步如飞。土伯微微惊讶,抖擞起身,扑了上去,动作轻快了得,就像疾风吹过云雾。
分身连连晃动,躲过妖兽扑击,向前一个翻滚,跳上墙壁,如履平地。土伯低吼一声,大身子轻轻一纵,也落到墙壁上面,飞也似追赶。
方飞放出分身,意在诱敌,听见土伯离开,当即钻出门缝,举目一瞧,远处一大一小两个光团追逐正酣,息壤受到土伯操弄,长出许多粗细不一的触手,如同巨大的海葵,处处摇摆阻拦,分身轻盈飘忽,总能抢先一步摆脱纠缠。
方飞一反手,咣当关上金门。如有金门阻挡,即使输了,牢里的灵昭也能苟延残喘。
土伯应声看来,忽见门前又多了一个方飞,不由停下脚步,猫眼睁得溜圆。它是土伯一族的独苗,出生不久便被关在地心,除了夸父投食,几乎与世隔绝,空有一身异能,却对外界的事物一无所知,更不知道还有分身为二的道术,乍见两个“方飞”,困惑之余,又觉有趣,放弃追赶分身,掉头向真身扑来。
方飞撒腿就跑,无奈这一座地牢是土伯的主场,妖兽爪牙没到,引力汹涌而来。他身子下沉,腿脚发软,踉跄之间,土伯的呼吸已到身后,方飞反手一挥,锐喝一声“空碧灵涌”。
龙语叱咤,龙文纠缠,碧光一闪,“獬豸”跳出虚空,直头愣脑地冲向土伯。
妖兽惊了一下,眼前碧潮汹涌,獬豸化为激荡的光波,穿过它的身躯,留下一片青枝绿叶、细藤繁花。
“勾芒碧灵符”是木神勾芒创造,专门用来对付盘古创造的生灵,其中就有夸父和土伯。碧绿的灵兽若真若幻,所过万物回春,能在任何土壤上抽枝开花,这些植被长在土伯身上,好比人体扎入钢钉,刺痛入骨,直透元神。
土伯痛苦难禁,凄厉嘶吼,方飞脚下一轻,引力减弱不少,他想也不想,掉头冲向妖兽,同时分身赶来,两个“方飞”左右包抄,疾风一般卷向妖兽硕大的虎头——“玄冥镇妖符”若要生效,必须写在妖怪的脑门上。
土伯虽然天真,但也不傻,对于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,一觉不妙,躬身急退,脚下息壤暴起,化为长溜溜的触手,如刀如枪,如棍如绳,狂风骤雨似的扫向敌人。
“变!”方飞大喝一声,息壤猛然隆起,变成一堵泥墙。
触手击中泥墙,发出嗤嗤闷响,泥墙千疮百孔,方飞却跳到一边,站立未稳,脚下豁然裂开,息壤软如泥沼,生出一个漩涡,径约数米,活是一张拼命吮吸的大嘴。
方飞失足陷落,息壤霎时漫到胸前,他呼吸困难,神识进入息壤,冲撞土伯的意志。双方在无形的领域较量,漩涡转速变慢,方飞缓过气来,伸出手指书写符咒。
绿光暴涌,碧灵横空,“獬豸”再一次出现,踩着翻腾的息壤,绕着漩涡飞奔,所过绿意丛生,繁花怒放,息壤受到抑制,转速更加缓慢。
息壤已经湮到了脖子,方飞一挥手指,“獬豸”奔跑上来,他涌身一挣,抓住碧灵的蹄子,“獬豸”转身狂奔,试图把他拉扯出来,可是符灵力量有限,不但未能脱身,反而沉没数寸,息壤湮到脖子,四肢百骸挤在一起,骨骼咔啦作响,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元灵……”方飞鼓起残存意念,双手举过头顶,这一刻无比漫长,他一点点向下沉没,息壤漫过口鼻,就要将他活活埋葬了。
突然手腕一紧,有人用力握住,加上碧灵的拖拽,方飞浑身一轻,终于能够呼吸,转眼望去,泥人趴在一旁,转动眼珠,向他凝注。
“元灵化身”源自息壤,拥有盘古之力,泥人用力一拽,方飞脱出漩涡。他不敢落地,跳上“獬豸”,还没坐稳,元神震动,回头一瞧,土伯攥住分身,狂撕乱咬,爪牙之间青气袅绕。
妖兽一口咬空,深感疑惑,转眼看向方飞,男孩毫无畏惧,骑着碧灵直冲上来,蹄子所过,繁花乱锦,绿草如茵……土伯并不把他放在眼里,但对这个绿莹莹的符灵颇为忌惮,下意识向后一缩,方飞已经冲到近前。
土伯虎吼一声,作势猛扑,不料身后一沉,被什么东西扯住后腿,回眼一看,“元灵化身”钻出地面,双手铁箍一样把它抱住。
一愣神的当儿,方飞腾空蹿起,飞鸟似的扑向它的头顶。
妖兽挺身跳起,左爪向上一挠,正中“獬豸”胸脯,青光流散,碧灵化为乌有。方飞身子下沉,落到土伯面前,妖兽张嘴便咬,方飞一挥手,“火魔千手”掀起热浪,数十股火流交织成一张大网,刷刷刷地罩向对面的虎头。
土伯虽不怕火,也被吓了一跳,脑袋往后一缩,吐出昏黄色的妖气,奔腾翻涌,势如狂沙尘暴,簌簌簌地裹住火流。
火焰很快熄灭,土伯收回妖气,扭头观望,忽然不见了男孩的影子,正奇怪,背脊传来动静,扭头一瞥,方飞趴上牛背,揪住长毛,手脚并用地爬向虎头。
土伯惊恐暴怒,摇头翻身,就地打滚,试图甩掉对方,要么把他活活碾死。可是方飞灵活机巧,随它翻滚势头,不断改变位置,从始至终揪住它不放。
土伯翻滚无功,焦躁起来,回头张嘴,作势喷吐妖气。
“树王灵孢!”方飞右手一抬,无数碧绿光团一涌而出,如同夏日的流萤,嗡嗡嗡地钻进怪兽的大嘴,一路生根发芽,枝枝丫丫地疯狂生长。土伯俨然吞下了一窝刺猬,痛不欲生,苦不堪言,匆匆闭上嘴巴,尽力化解“灵孢”。
时机难得,方飞向前一蹿,抢到土伯后颈,挥手念咒,写下龙文:“敛阴灵灭性摄神!”
龙语在地窟里激荡,符光一闪而没,土伯浑身僵硬。方飞侥幸成功,不觉长吐了一口气,冷不防身下剧烈震动,妖兽扭腰摆头,一下子把他甩了出去。方飞打着旋儿飞出十丈,砰地撞在墙上,鲜血夺口而出,筋骨似要散架,五脏六腑隐隐作痛。
他咬着舌尖,竭力保持清醒,滚落在地,抬眼望去,土伯没有追击,站在原地拼命摇头,猫眼失去清澈光芒,透出一丝浑浊、几分迷茫,它向前走了两步,小山似的身躯歪歪斜斜,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宿醉。
方飞扶着墙壁站了起来,强忍伤痛,向前走了几步,“元灵化身”冒了出来,如影随形,跟在他的身后。
土伯脑袋一甩,从昏沉中摆脱出来,蓦地集中精神,冲着方飞一声怪吼。
“玄冥镇妖符”居然失效,方飞暗暗吃惊,寻思这头妖兽远比紫翳厉害,此间息壤聚集,土伯更是占尽地利,而今有了防范,很难再把符咒写在它的头上。
地窟动荡起来,息壤翻滚起伏,就像一锅煮沸的稀粥,唯有方飞的脚下凝固不动。他定定站在那儿,如同屹立怒海的一座孤岛。
“土伯!”方飞见过盘震跟土伯交谈,知道这个生物智能极高,可以听懂道者的语言,“你想离开这儿吗?”
这一句话出乎土伯的意料,它瞪眼打量方飞,猜不透这小人儿打什么主意。
妖兽没有出击,说明可以理喻,方飞吸一口气,接着说道:“你想见识外面的世界吗?”
土伯眼珠乱转,满心好奇,气势减弱少许,可是全身紧绷,仍像是一支拉满了的弩箭。
方飞扬起右手,土伯低吼示威,接下来它发现男孩指尖向天,并未指着自己,顿又抿起嘴巴,看这小人儿玩什么把戏。
土伯一生所见,除了夸父就是伯牛,少少几个囚犯,都在牢里关着。夸父来了就走,伯牛蠢笨无知,土伯乏味无聊,落落寡欢,忽然遇上方飞,动若脱兔,变化多端,分身、化身、碧灵无不让土伯倍感新奇,有心跟他玩耍,不忍一口吃掉,即便吃点儿小亏,它也努力忍受,等到玩得无聊,再把他吃掉也不晚。
“心光灵雨流云画形!”方飞念出符咒,地窟深处传来回声,滔滔滚滚,如霆如雷。
龙文在虚空里纠结,变成流光溢彩的云霞,横在黑暗之中,仿佛一大块纵横起伏的三维巨幕,首先出现的是玉京,千奇百怪的建筑,数不胜数的人物,仅是漫天的飞行道器也让人神驰目眩,接下来是八非学宫、苍灵地峡、腾蛇雾林、鬼谷迷宫、天籁舞会、天湖禁牢……百头蛟龙破开湖水,汹涌升到高空,百头齐动,分外惊悚……
方飞的记忆透过指尖没完没了地涌现,经历过的紫微世界全都呈现在光影之中,牢牢地吸引住了土伯的目光。
土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如此瑰丽神奇的画面,天生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,同时生出对于未知的恐惧,它低声咆哮,步步后退,可是三只眼睛再也无法从画面上挪开。
随着越来越多的画面出现,恐惧渐渐消失,留下的只有好奇,土伯看得如痴如醉,耸立的毛发落了下来,肌肉渐渐松弛,爪子无意收起,整个儿蜷缩一团,活是一只大猫,趴在沙发上观看电视。
画面斯须变幻,让人眼花缭乱,忽然间,所有的光影都消失了,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,可是定眼细瞧,仍能看见一颗光彩夺目的紫色星球悬在黑暗中央,那是方飞离开紫微时最后看到的景象。至深至浓的黑暗衬托出紫微星球的瑰丽绝伦,土伯完全被迷住了,一边目不转睛,一边伸出舌头舔舐嘴唇。
紫微越去越远,消失在宇宙深处,土伯呆在原地,一时不知所措,一连串的画面夺走了它的神志——它已经品尝过了绝顶的佳肴,再也忍受不了黑暗的滋味。
彩霞徐徐消散,土伯神魂归窍,悻悻收回目光,猛可间,它发现对面的男孩不见了,脑袋沉甸甸的多了一人。
“敛阴灵灭性摄神!”方飞的咒语再一次响起,天青色的符字挤成一团,蓄满了男孩的意志,不可阻挡地钻进妖兽的脑门。
土伯刚刚见识了一生中最大的奇观,心神松弛,精力分散,方飞的符光如锥如刺,突破它的防御,深深锲入元神。
“昂!”土伯一声悲鸣,猛地向下沉落。方飞匆忙跳到一边,回头望去,土伯消失了,息壤起伏动荡,势如巨浪滔天。
方飞心弦绷紧,避开漩涡,写符念咒:“空碧生灵!”符字聚合、拉伸、扭曲、暴涨,化为一条青碧色的蛟龙,盘绕在他身边,照亮了漆黑的地窟
“嗷!”地面深深下陷,忽又向上暴起,土伯破土而出,冲到洞顶又重重落下。它趴在地上喘息如雷,虎头低垂向下,仿佛压了一座大山。
“别这样,土伯,”方飞轻声说道,“停下来,我给你自由……”
巨兽猛地抬头,三只眼睛瞪得溜圆,精白色的瞳子殷红如血,它张开血盆巨口,冲着男孩一声狂吼:“昂……”声如惊蛰的春雷,冲破黑暗的阻挡,轰轰隆隆地涌向地底深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