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捏了捏袖中的几只白瓷药瓶,拖着步子往晋侯寝宫里去,走了不到五十步,就看见太子凿站在道旁的水池边,挥剑猛砍池旁的香蒲。那些新生的油绿的蒲草在他眼里仿佛成了最深恶痛绝的仇人,他的招数全无章法,只泄恨一般胡乱砍伐。
他身后的寺人瞧见了我,连忙出声提醒。太子凿回头见是我,便收了剑。
“小巫见过太子。”我拎着事先带来的竹篮,上前行礼。
太子凿理了仪容,转身问我道:“巫士此时不在秦宫随太史祈福,怎么到这里来了?”
“禀太子,小巫方才去往药室为君上配药,现下正要回去。”我将竹篮捧至身前,里面七七八八放着十几种草药。
太子凿看了一眼篮中草药,又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砍得乱七八糟的蒲草丛,轻咳了几声道:“君父恶疾久不见好,凿亦寝食难安,心烦气躁,巫士可也有药能治躁郁?”
“太子仁孝,但切切要保重身体,解郁之药小巫稍后就让巫童为太子送来。”
“那就多谢巫士了!”太子凿颔首一礼。
我行礼告退,走出去老远,一回头,太子凿还按剑立在池旁。
智瑶送给他的是一豆春笋,美人儿手指般白嫩细长的嫩笋,只可惜这会儿大部分春笋都已经喂了池中之鱼,只剩了几根“断指”遗落在草丛间。
太子凿还年轻,三十出头的年纪终究还有几分未干的血性。他的父亲姬午已经被赵鞅磨去了所有的棱角,现在又轮到智瑶来磨他的棱角。看今日这情形,他是不甘心当个有名无实的君主。可君臣之纲早已乱了,他若想坐稳君位,智瑶这豆春笋,他真该好好吃完。
“巫士,太史找你呢!”我还未迈上寝殿前的台阶,巫童已经从台阶上蹿了下来。
“师父起来了?”我把手上的竹篮交到巫童手上,吩咐他拿给医尘,再问医尘要几颗白菊丸送到太子凿那里去。
巫童点头应下,抱着竹篮对我道:“巫士,君上到底有什么害怕的事啊?天天晚上做噩梦,自己不睡还非要拉着太史,咱们太史公都多少岁了,哪受得住他这么折腾。”
“嘘——小点声!这是什么地方,说话这么放肆!”我捏住巫童的两瓣嘴唇,在他头上重敲了一计,“管好嘴巴,把我交待你的事办好,我想办法早点送你出宫。”
“呜呜。”小巫童吃痛,连忙点头。
晋侯的病是心病,我早告诉医尘要用些醉心花之类的昏睡之药,但医尘忌讳,觉得用这些野药对国君不敬。人已无纲常,药倒有贵贱了。
我进屋时,史墨正坐在案边饮粥,见我来了便挥手将随侍的小童遣了出去。我自己找盆倒水洗干净了手,这才拿了奁盒里的篦子来给史墨梳头。
“君上昨夜又召师父去寝殿了?”我拢了拢史墨披在背上的头发,这雪一样的头发是越来越少了,捏着仿佛也细软了许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