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哎,我没事。”孔丘摇了摇头,挣扎着想要坐起来。他的手撑在蒲席上,重重地压下了一道血痕。
“夫子,你的手流血了?”我伸手去抓孔丘的手,却在他手边看到了半截被掰断的竹笔。我拾起地上的竹笔,很快又在案几上找到了另外半截断笔,“夫子,你这是做什么?”我紧紧地握着手中的两截断笔,不可置信地望向孔丘。
孔丘坐起了身子,他低头直直地看着案几上的竹简,黯淡的眼眸里泪光隐隐:“不写了,我早就不该写了,如果我不作《春秋》,如果我不让颜回整理古籍,他也许就不会死了。是我把他累死了,他还那样年轻……”孔丘用他干瘦皲裂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竹简上的字。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,竹简右下角那几滴暗红色污渍显得格外刺目。
“夫子,收集编整散落的古籍是你的意愿,也是颜师兄自己的理想啊!人这一生若能心无旁骛地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奋斗,是多么让人欢喜的一件事。颜师兄写完这卷书简的时候,他心里一定是高兴的。如果他现在还活着,也一定不愿见到夫子为了他伤心折笔啊!”
“我知道回不会怪我,可我却不会再作《春秋》了。”孔丘垂下头默默地把书简卷了起来,“我当年作《春秋》是为了让天下间的乱臣贼子因为惧怕后世的口诛笔伐而有所收敛。但时至今日,他们早无一点廉耻之心,往后再作也已经没有意义了。我这一生……终是一事无成啊!”孔丘说到最后已经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。
“夫子一生若以辅佐君主,富国强民为理想,那自然不能与管子、晏子相比。可在拾看来,夫子这一生却又有管子、晏子不可匹敌的大成。你有我们,你有三千弟子遍布天下,你有这满府的书简可以薪火相传教化后人。”
“拾,为师有一句话想问你。”孔丘听了我的话,突然抬起了头。
“夫子请问。”我抬手一礼。
“吾之道可止乱世乎?”
我没想到孔丘会在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来,一时便愣住了。我该怎么回答他?是说出自己的心里话,还是说几句顺耳的话先劝慰一下他?
我在心中思量片刻,最终还是摇了头:“不能。弟子认为,夫子之道不可以止乱世。”
“为何?”
“弟子敢问夫子,这天下因何而乱?”
“君非君,臣非臣,父非父,子非子,礼乐崩塌,道德沦丧。”
“夫子之意是说只要我们每个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,都遵守既定的道德准则,那就能成就一个有序的天下,没有战争的天下?”
“然。”
“夫子,‘做好自己的事’这句话听起来简单,可在这样的乱世里要真正做到,却绝非易事。人若能在安全富足的情况下讲道德,在弟子看来已经很难能可贵了。但夫子期望的却是人们在危难重重,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坚守礼义道德。这实在是太难了,这是对君子的要求,对贤人的要求。鲁公做不到守礼,是因为他害怕季孙氏;陈恒弑君,是因为他不杀了齐侯,死的便是他陈氏一族。在这样的乱世里,人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情。诸侯、卿族、大夫、庶人,大家都一样。在这种时候,你要让他们去做君子,他们自然做不到。”我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,深怕自己刚刚的言辞已经伤害到了这位原本就深陷哀恸的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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