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靖帝站在中海湖边的亭子里,笼着袖子,看着被夕阳照得波光粼粼的湖面,眯着眼睛恨声说道。
“水师不振,让朕蒙羞!
可是养一支水师耗费巨大。宣德年间就是因为钱粮的问题,遣散了三宝太监组建的水师。自此大明声威,在南海西洋,是一年不如一年。
自从钧儿组建统筹局,与浙江、福建,嗯,现在还多了个广东,三支水师相辅相成,海商贸易的收入,一部分用来养水师,打击海寇,护卫商路,又反过来促进海商往来频繁,贸易兴盛,使得关税增多。
钧儿,你为大明找到了一条新路子。”
嘉靖帝感慨万千。
朱翊钧知道皇爷爷虽然崇道误国,爱财如命,但不糊涂,对大明国事了如指掌。
只是看得明白是一回事,愿意下大力气去做又是另一回事。
不过他也听出嘉靖帝的意思,想全面放开海禁。
记得历史上大明放开海禁,是在隆庆年间,也就是自己老爹即位后六年里的事。
北边借着三娘子事件,正式开了榷场马市,晋商与俺答汗的往来贸易从偷偷摸摸,变成了光明正大。
主持这件事的是广东、江西总督王崇古,在历史上是晋党领袖之一。现在是晋党为数不多的硕果,已经转身为世子党。
南边开海禁,最后只是在漳州月港开了一道缝隙,是徐阶为首的江浙党,以及闽党,顽固保守党等各方势力激烈斗争的产物。
南北几乎同时开了边禁,普天同庆,军民载歌载舞,齐声称颂没耳朵的老爹是中兴明君,然后国库内帑依然窘困,直到张居正临危受命
朱翊钧非常赞同皇爷爷放开海禁的举措。
商贸就得自由往来,官府少管,才会兴盛发展起来。
而此时又正值大航海时代,大明身为当时世界第一大国,生产出来的货品全世界都疯抢,为什么不下场去分一杯羹。
抢资源,抢财富,抢土地,抢市场。
当然了,放开海禁,自由贸易的关键是朝廷要能收得上关税。
不能富了地方世家,穷了朝廷,苦了百姓。
还有一点就是放开海禁后,在汹涌而来的“商业大潮”中,大明如何能站稳脚跟,保持着天朝上国的脸面。
“皇爷爷,在孙儿看来,大明要想站得稳,水师是第一位。
朝鲜、曰本、吕宋、苏禄、勃泥、暹罗、安南、占城、真腊、满剌加、苏门答剌、锡兰,这些朝贡我大明的藩国,都与大海相连。
如果有藩国不服王化,那就派水师去堵住他家门口,按住他暴打一顿。一顿不服再打一顿。两顿还不服,就广传檄文,邀请它的邻国,一起灭了他。”
嘉靖帝哈哈大笑,“钧儿真是有凌云之志。只是这样的水师,非三宝太监的那样水师不可。”
“皇爷爷,三宝太监所领的水师,孙儿一直觉得定位不明。”
“定位不明?”
“对。三宝水师到底想干什么?估计成祖皇帝自己都没想好。”
有人说三宝水师是用来搜寻逃到海外的建文帝。
有人说是广播大明声威,使得万国来朝,帮靠靖难侄儿上位的成祖帝刷声望,正名声,顺天命。
“钧儿,你说说看,到底个怎么定位不明?”
“皇爷爷,水师在孙儿看来,作用无非几个,一是掌握制海权,安宁大明海疆,靖卫沿海地方不受外敌和海寇袭扰;二是保护海路,确保往来海商不受海寇袭扰打劫;三是征伐不服王化的藩国。
上次卢提督率定海营炮击平户港,孙儿就觉得非常好。一来伐罪吊民,广播皇爷爷圣仁之名,抚慰东南军民之心;二来扬大明声威,震慑宵小。
平户港被炮击,松浦党遭重创,东南倭患立竿见影,几乎再难看到真倭助虐。”
嘉靖帝静静地看着朱翊钧意气奋发地说着话,嘴角挂着极其难得的慈祥。
“水师定位好了,方向就明确了。大兴商贸,鼓励出海。大明民间海船可达数千上万,水师再从优择选,编练成一支精锐之师。一旦有变,也可征发民间海船。
如此水师,在精不在多,耗费反倒不大了。”
“在精不在多,嗯,跟钧儿叫戚继光编练新军是一个道理。”
“是的皇爷爷,水师建好了,其余的问题迎刃而解。可以放心大胆地放开海禁,还能把海外诸藩各国与大明的国事往来,商贸往来,一并解决了。
皇爷爷,孙儿把海外诸藩各国与大明的国事往来,叫做外交理藩;他们与我大明的商贸往来,叫贸易通商。”
嘉靖帝点点头。
他对朱翊钧创造新名词早就习以为常。
祖孙一脉相承,嘉靖帝喜欢创新祖制,朱翊钧喜欢创新名词。
“皇爷爷有意放开海禁,不如设一机构,把与海外诸藩各国的国事往来,也就是外交事宜管起来,堵住众臣悠悠之口。鸿胪寺早就养废了,礼部又不爱管这些事。”
嘉靖帝耷拉的眉毛轻轻一抖:“钧儿的意思是这个衙门明面上管国事往来,实际上把与海外诸藩各国与大明的通商事宜,也管起来。”
朱翊钧眨眨眼,“皇爷爷,我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在大臣们眼里,管理与海外诸藩各国往来,比如朝贡、册封之类的事宜,属于清淡如水,破事又多的衙门,有志向的文官们都看不上它。
正好方便自己插手。
一老一小两只狐狸,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,然后开始神同步。
双手笼在袖子里,微歪着头,并立在一起,看着远处的夕阳的湖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