严嵩摆了摆手,“老夫伺候皇上有三十年了,他的心思,满天下有谁比我更清楚。以前还只是有徐阶,和裕王府虎视眈眈,现在又多了世子这个变数,更加难说了。”
“世子?阁老说得是裕王世子?”
“皇上跟大臣们斗了三十多年,斗了一辈子,一直占着上风,他怎么会选一个可能被大臣蒙蔽拿捏的昏暗之主,传嗣皇位?
所以十几年来,他在裕王和景王之间选来选去,犹豫不决,直到裕王世子出现。”
严嵩此时像一位普通老人,追忆着过去,嘴里絮絮叨叨。
“皇上终于发现后继有人,他的子孙不会再被大臣们蒙蔽欺负,所以才有那句好圣孙。所以景王就藩,裕王储君之位坐实。”
心腹幕僚听得晕头转向,却心惊肉跳。
“世子的手段,你们是没看出来啊,老夫却偶尔体会到。皇上对裕王不抱希望,全放在世子身上。悉心教诲,亲自指点。
现在,怕是要进到另一步了。”
“哪一步?”心腹幕僚脱口问道。
看到严嵩瞥了他一眼,吓得后背全是冷汗,“阁老,小的失言了。”
严嵩摆摆手,“南宫,你跟了我有十年了,我一直待你如子侄。现在庆儿越发地放纵,老夫指望不上他,只能靠你了。”
“阁老客气了,这些都是南宫该做的。东楼兄只是一时纵情而已,很快会收拢心思,重新帮阁老专心办差。”
严嵩摇摇头,“老夫的这个儿子,太聪明了,有时候看得太明白了。聪明不好,难得糊涂啊。”
咚咚,有人在敲门,敲得十分急迫。
南宫连忙去开了门,原来是后院的一位老管事。
“出什么事了?”严嵩惊恐地问道。
“老爷,老爷,夫人,夫人...”
严嵩双手扶着椅子扶手,想站起来,可挣扎了一会,双臂无力,根本站不起来,嘴里急切地问道。
“夫人怎么了?”
“夫人仙逝了!”老管事痛哭着禀告道。
失魂落魄的严嵩跌坐在椅子上,双目无神,悲伤到全身都麻木,只有两行老泪无声无息地在满是老人斑和皱纹的脸上流淌着。
轰!
一声巨响。
一道春雷在天际边炸响。
听水轩的歌女美姬吓得惊慌失措,宾客们或吓得手里的碗筷落地,或吓得从座位滑落。
唯独斜卧在象牙宝榻上的严世蕃,坐起身来,挥舞双手,哈哈大笑,笑得极为疯狂。
严嵩也被这道春雷吓得浑身一个激灵,喃喃地说道:“春雷惊蛰!大风大雨怕是要来了。”
入夜,仁寿宫里偏殿里,嘉靖帝在加班翻阅司礼监的奏章和批红,还有东厂、锦衣卫的禀贴。
黄锦和几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在旁边伺候着,协助他。
朱翊钧坐在旁边,翻阅着嘉靖帝丢过来的奏章和批红,时不时对答两句。
唉,自己皇爷爷就是这样。
白天修道,摆出一副不理政事的样子。
到了晚上就加班加点,翻阅奏章和情报汇总,了解朝廷和百官们的一举一动。
有时候皇爷爷会突然召见某位大臣,询问他某件不大的事情,或者指出他的差错。
这样的突然袭击,往往会让被问的大臣心中骇然。
皇上深居西苑,原来什么都知道。
我们做的事,都瞒不过他啊。
于是心生畏惧。
“胡宗宪有去严府拜访吗?”嘉靖帝突然问道。
黄锦马上答道:“回皇爷,只是投了一份拜帖,人没去,说身受弹劾,为了避嫌就不登门拜访严阁老。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嘉靖帝满意地点点头。
唉,我就知道。
胡宪宗不去严府拜访,皇爷爷会觉得此人无情无义;去严府拜访,又会觉得跟严嵩父子勾连。
所以自己才隐晦地点了胡宗宪一句,叫他做暂时“孤臣”。
胡宗宪领悟到,也完美做到。
在皇爷爷手下当大臣,真得好累啊。
司礼监秉笔太监滕祥拿着一份上奏说道:“皇爷,严阁老上奏,他的发妻欧阳氏昨晚病逝,请求与其子严世蕃扶柩回乡。”
嘉靖帝站起身来双手笼在袖子里,冷然说道:“严阁老的鼻子很灵啊,他发妻也死得是时候啊。扶柩回乡,这场风雨就能躲过去了。
不准!”
朱翊钧说道:“皇爷爷,严阁老与其发妻,情深义重,天下皆知。他现在八十有余,入阁也有二十多年,殚精竭力,公忠体国。不准,有失人情。”
嘉靖帝居高临下地问道:“那你说,该怎么办?”
“准严阁老扶柩回乡,其子工部左侍郎严世蕃夺情,继续督造三大殿和万寿宫。忠孝不能两全,就委屈一下小严阁老。”
嘉靖帝盯着朱翊钧,目光森然。
朱翊钧毫无畏惧。
祖孙俩就这样对视着。
突然嘉靖帝笑了,“你个小崽子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