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保拿起海瑞上疏的奏章,朗声读了起来,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响。
“荒谬!海瑞他这是疯了!连太祖皇帝的皇诰祖制都敢弹劾!疯了,彻底疯了!太子啊,你赶紧叫人把这厮抓起来,这是个疯子啊。”
朱翊钧看着激动地挥舞着双手的朱宙材,冷冷地问道:“你第一次上朝面君?”
啊?
什么意思?
朱宙材愣在那里。
老成的楚王朱英连忙答道:“殿下,按照祖制国律,诸藩各宗室,无旨不得离封地。臣等在各藩封地里,住了半辈子了,这是第一次离开封地,也是第一次进京面君。”
朱翊钧冷冷地看着朱宙材,“难怪如此不识臣礼!”
朱宙材一脸的尴尬。
我还以为跟藩里的宗亲开会一样呢。
亲王虽然是藩里最尊荣的,但实际上其余郡王、将军并不怎么买他帐。
有的辈分比你高,是你爷爷辈,给你磕头作揖,已经是折寿了,你还敢怎么样?大家都是被圈养的猪,谁比谁高贵?
所以各藩开会,大家先装模作样给亲王跪拜作揖,唱个喏,然后麻雀开会,唧唧咋咋地各抒己见,吵个不停。
朱宙材以为朝会也是这个德性。
看到他不说话了,朱翊钧继续开口道:“除了海瑞,都察院、六部、五寺以及地方,上了一千多份奏章,全是弹劾诸藩宗室的。”
在诸藩宗室上,文臣们难得达成了一致。
“一千多封啊,诸位宗亲,当年严嵩遭天下唾弃,也没收到过这么多的弹劾奏章。诸位,你们说怎么办?”
四位藩王看着朱翊钧,都没出声。
过了一会,楚王朱英在朱翊钧的目光炯炯下,喉结来回抖动了十几下,这才开口:“臣等全凭殿下做主!”
我做主?
要我做主你们就全完了!
朱翊钧一转身,指着周王朱在铤说道:“你们周藩吃的弹劾奏章最多,你身为一藩之主,你不表个态吗?”
朱在铤郁闷坏了。
我表什么态?
我们周藩宗室人口最多,号称天下第一藩。
人多了自然良萎不齐,作奸犯科的也多。偏偏我们周藩王位传得快,别的藩还只是传到第八或第九世,我已经是传到第十一世,藩里辈分比我高的一堆人,见得谁都得矮半截。
诸藩大大小小事情都有朝廷包办,宗室生下就有爵位官阶,生老病死全包。
藩主亲王就是个摆设,不靠你吃饭,怕你干什么?
在朱翊钧森然的目光中,朱在铤讪讪地开口:“回殿下的话,周藩宗室有数千之众,人多口杂,良萎不齐,臣能力有限,实在管不好。”
朱翊钧盯着他,“你们管不好,朝廷就要替你们管。只是朝廷一动国法,就是雷霆之怒,不是春雨恩泽啊。
念在同宗份上,孤也不忍心见你们吃苦受罪。这样吧,诸藩宗亲,先来个自查自纠,批评和自我批评。”
自查自纠?
批评和自我批评?
什么鬼啊!
朱翊钧又说道:“辽王朱宪写了份奏章,孤觉得写得特别好!冯保,给诸位宗亲念念。”
“是。”冯保又拿出一封奏章,正是朱宪精心编写的那份认罪奏章,大声念了起来。
朱英、朱在铤、朱载尧、朱宙材听得眉头大皱,尤其是朱宙材,坐立不安,好几次想脱口说话,又给憋回去了。
朱宪在奏章里勇于承认错误,先是进行了一段深刻的自我批评,说自己此前年少无知,犯了多少错误,现在痛哭流涕,悔不该当初。
当然了,这些错误都不是什么致命罪过。然后朱宪又勇于揭发,对辽藩诸多宗室提出批评,尤其是堂弟广元王朱宪爀。
这个混蛋他简直不是人,辽藩宗室干的坏事,他起码占一半。太子啊,赶紧把这混蛋抓进诏狱里,永远圈禁,以儆效尤!
不仅如此,朱宪还勇敢地指出,请求改革祖制,要与世袭制做切割。各藩亲王嫡子除世子外,皆封郡王,其余授镇国将军。
郡王嫡子除世子外,皆授镇国将军,其余授辅国将军。
镇国将军世子降一级,传袭辅国将军,其余嫡子授奉国将军,其余子授镇国中尉。辅国将军世子降一级,传袭奉国将军,其余嫡子授镇国中尉,其余子授辅国中尉。
依次类推,奉国中尉以下不再传袭,改为庶民,可科试、从军、经商,与普通百姓无异,自谋生路,自食其力!
这是要疯啊!
你这是自己端着金饭碗,却要砸别人的铁饭碗!
冯保刚念完,朱宙材实在忍不住,出声说道:“朱宪这是疯了吗?这份奏章是他写的吗?该不会是屈打成招,三木之下胡乱写的。”
朱翊钧看着他,知道自己必须要杀鸡骇猴了。
“冯保!”
“奴婢在!”
“镇抚司有奉诏搜查唐藩王府吗?”
“有。东厂有番子一并随行。”
“搜到什么?”
“回殿下,在极其隐秘的地方搜到四口箱子,里面全是兵甲。据查,是文城王朱宙材暂理唐藩事后,叫人悄悄搬进王府里,暗暗藏了起来。”
朱宙材吓得双腿一软,噗通跪倒在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