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贞吉哈哈一笑,脸色一转,语气有些森然:“殿下,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。先帝宠臣还有一位,曾经位极人臣,权倾天下,却被迫送子伏法,告老还乡,散尽家产,而今只靠祠堂坟地祭田过日子。
辽王殿下,你可知是谁吗?”
朱宪脸色白一阵青一阵,迟疑一会答道:“本王知道,江西分宜严嵩严阁老。”
赵贞吉捋着胡须说道:“严阁老,臭名昭著的大奸臣。虽然独子被弃市,可四世同堂却保住了。听说八十多岁,颐养天年,含饴弄孙,倒也不枉伺候了先帝一辈子,没有落得有些人说的狡兔尽走狗烹啊。”
朱宪盯着赵贞吉,愤然道:“本王堂堂藩王宗室,太祖皇帝之后,无故被锁拿进京,不审不问,幽禁在这院子里,已有半年,西苑到底什么意思?”
“内阁阁老张叔大,弹劾殿下‘冒请封名、**从姑、殴死仪宾、禁锢县君、勒诈宗人’等十三项大罪。
御史郜光先等十四人,也上疏附和弹劾。殿下可知?”
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。先帝在世时,本藩深得器重,被钦赐清微忠教真人封号,以及金印和道藏经典。宫室苑囿、声伎狗马之乐甲于诸藩,有人嫉恨本藩。
再上辽藩倾轧,各房为了王位,尔虞我诈,诬蔑诋毁,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“辽藩倾轧?先皇晏驾,诏至荆州,你不衰不哀,可有此事?”
赵贞吉突然问了一句。
朱宪吓了一跳,连忙解释道:“诬蔑,纯属诬蔑!诏书下到荆州,时日已晚,接诏的荆州官府第二天一早才送到王府。
本藩一无所知,喝了一晚上酒,第二天早上接到明诏,立即穿麻戴孝,设灵堂祭拜,全府素缟,不敢失礼。”
朱宪可不敢背这个罪名。
朱翊钧因为嘉靖帝晏驾一事,有宗室勋贵和臣子不衰不哀,狠杀了一批人。
如楚藩武冈王朱显槐,国丧期间居然携妓泛舟江上,被人弹劾,立即被缉拿进京,审定后即可绞死。
其余宗室勋贵被斩被绞,杀了四十一人,属于只要被举报核实了,就是死路一条。
宗室又如何?
优待一个全尸。
“锦衣卫镇抚司奉诏前往荆州,拿你进京,镇抚司大队还未进城,有人在城中树立一大白纛(白旗),上写‘讼冤之纛’,地方大惊,连忙调动官兵五百人包围王宫。
辽王殿下,可有此事?”
朱宪长叹一声,“赵中丞,本藩不才,再愚钝,这等拙劣取死之举,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。”
是啊,永乐年后,各地藩王被逐渐夺褫兵权,也不得干涉地方政务,等于被圈养,只管吃喝睡。
有诏书下来拿人的微妙之际,还敢树大旗喊冤,真要想死,往长江一跳还来得快些!
“辽藩倾轧,藩里有人想本王死啊。”
“殿下知道是谁吗?”
“本王大概知道是广元王朱宪爀,只是苦无证据。”
第六代辽王朱宠涭有两子,后传辽藩于嫡二子朱致格,再传于朱宪。嫡三子朱致椹被封广元王,传于朱宪爀。
朱宪要是被弄死,按照皇诰祖制里宗室分封法,辽藩就应该由朱宪爀继承了。
“没有证据?太子殿下最重证据,你无凭无据,怎么好说是别人陷害你?”
“所以本藩才如此苦恼啊。”
“苦恼再多,有药可医才好。”
赵贞吉的话让朱宪眼睛一亮。
都察院左都御史,怎么会干巴巴地跑来,跟自己喝杯粗鄙难入口的茶水?
“还请大洲先生教我?”朱宪可怜巴巴地说道,“本藩一家老小感激不尽。”
赵贞吉看了一眼朱宪。
这厮是好人吗?
肯定不是好人。
此人残暴好杀,在荆州城曾草菅人命;荒淫好色,男女通吃罪行累累。
但是跟其它藩王比,他真算不得什么。
这些藩王在地方缺乏管制,无法无天,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。所以还是想个法子把宗室分封这个已经恶臭的旧制,好生改革一番。
赵贞吉答道:“下官没有什么好教辽王殿下的,不日三法司要会审了,辽王好自为之。”
朱宪眼睛一闪,“会审,终于要会审了?”
“是啊,太子殿下将辽藩之案,交予海刚峰审理。他去年特意去了一趟荆州,赴辽藩亲自勘查,不日即将回来。
刚峰公一回京,辽藩大案,自然要开审。”
朱宪被关在这院子里,消息闭塞,听到赵贞吉说起这些话,脸色大变,白里发紫,紫不拉几。
海瑞海刚峰亲审!
惊惶过后,朱宪更加深信赵贞吉是无事不登三宝殿。
他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赵贞吉跟前,苦苦哀求道:“还请赵中丞救朱某一命!”
赵贞吉连忙扶起他,语重深长地说道:“辽王殿下,能救你的,没有他人,只有你自己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