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猛地转回头去,迎着夕阳,继续向前走。
“好了海公,我们不说这些悲秋伤春的话了。这次孤执意北伐南征,朝野非议可多吗?”
海瑞看着一身披着金色晚霞的朱翊钧,神情恍惚了一下,听到问话,连忙定了定神,在身后答道。
“非议?殿下,西苑出任何令旨,都会有人非议的。不过这次大明同时进行两场国战,北伐南征,确实十分凶险。
殿下在刊登邸报上的明诏上有解释过,有些战事,是不可避免。有的战事,今年打了,以后十年五十年就不用打了。
有的战事,我们这辈人打了,我们的子孙后代就不用打了。
别人如何非议,臣管不到。但臣知道殿下心里装着大明,装着百姓社稷。有这一点,臣相信殿下不是肆意妄为,一味地穷兵黩武。”
朱翊钧笑得很开心,“想不到能理解孤的,是海公。”
他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大明这艘船千疮百孔,需要修缮翻新,否则的早晚会沉船。可是一大修翻新,就会牵涉到许多人的坛坛罐罐。
这些人才不管船会不会沉,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坛坛罐罐会不会被打烂。”
朱翊钧转头看着海瑞,“海公,你说孤该怎么办?”
“砸烂那些坛坛罐罐!”海瑞斩钉截铁地说道,随即又补充道,“可是砸烂那些坛坛罐罐,它们的主人会跳起来,然后一场混战,大船倾覆,船上的人全部玩完。
投鼠忌器,左右为难。”
“海公,孤问你该怎么办?”
海瑞狡猾地眨了眨了眼睛,“殿下早有定计,何必问臣呢!”
“海公何时变得这般狡猾?”
海瑞嘿嘿一笑,“殿下教诲臣的,如果不比奸臣狡猾,如何斗得过他们呢?”
“哈哈!”朱翊钧仰首哈哈大笑。
海瑞在旁边期盼地问道:“殿下,你心里的定计是什么?”
朱翊钧也狡猾地眨了眨眼睛,“你猜!”
海瑞嘿嘿说道:“殿下为人君,当以真诚待臣。”
“海公,不要玩双标啊。你打哑谜可以,我打哑谜就说要以真诚待臣。”
海瑞脸色有些尴尬,“殿下刚才问的那个问题,臣实在答不出来,想不到好法子,只好如此敷衍过去。”
朱翊钧点点头,“既然海公以诚相对,孤也以诚相待。孤的定计就是太府寺和少府监,是这北伐南征。”
海瑞开始不是很明白。
什么意思?
太府寺和少府监是专管大明工商和转运,负责挣钱的。
还有北伐南征,怎么跟打烂坛坛罐罐,修葺翻修大船扯上关系了。
但海瑞是聪明人,又跟朱翊钧接触得多,知道他心底的很多想法,慢慢琢磨,琢磨出些意思来。
太子殿下是要把船上操帆行船的人换掉一批。
只要有可靠的人在操帆行船,太子就不用担心船会倾覆,就敢放心大胆地砸烂坛坛罐罐。
如何以新人换旧人?
科试?
海瑞在心里马上否定了。
开玩笑,科试把持在那些人手里上百年了,选上来的大多数是他们一伙,自己这种异类是少数。
北伐南征,很明显殿下是要通过军功提拔一群新勋贵,去掌控军队。
新勋贵有军功又有兵权,就能跟文官们对峙,恢复到二祖时代文武并重的局面。只要不是文官一家独大,殿下就能从容收拾他们。
不肯砸烂坛坛罐罐,那就换人,谁愿意砸就换谁上来。
太府寺和少府监又意欲何为?
朱翊钧回头看了海瑞一眼,想从他脸上的神情猜出他心里所想。
海公能不能猜到自己的真实用意?
用太府寺和少府监,一明一暗,培养出一批工商阶级。
他们也砸钱开书院,大量培养士子文人。
自己身为裁判偏向他们一些,在科试以及官制改革中放放水,让他们能够扶植出一批文官出来,与目前主要代表地主阶级利益的文官们对抗。
以前文官士林们有恃无恐,就是笃定皇帝离开他们,就无法掌控整个国家。
不管用哪一派系的文官,哪怕如皇爷爷那样杀一批用一批,兜兜转转,还是在他们的圈子里打转。
自己要破圈,要重新建立一个圈子,再让他们在自己制定的的规则里去碰撞。
朱翊钧和海瑞很默契地没有在就哪个话题继续谈论下去,“海公,钱够花吗?听说你在南直隶转了一圈,一路做大善人,差点连回京的路费都不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