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年下来,许多百姓不堪耕种之苦,变卖田地,入上海、苏州、杭州、宁波等地工厂做活,挣工钱。
卖地的人多了,做佃户的人却少了,许多地主买了地,却雇不到佃户耕种,收成减少,缴纳的赋税却还是有那么多。一来二去,许多地主不敢卖地,田地价格就贬低了。”
没错,不是所有的地主都有本事像徐府那样,大肆购买或者半买半抢地侵占田地,然后再跟官府勾结,隐匿田地,逃避赋税。
州县也有压力的,每年的田赋都是硬性指标,大明KPI,死死地压在头上,事关前途,府州县的官员们肯定会盯死了。
你没有背景,不是官绅世家,也敢隐匿田地,想得美!
但是官绅世家也有一个苦恼,田地越多,越找不到佃户耕种,都跑去工厂做活去了。
那些新兴的工厂,为了吸引人来做工,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好。
既然如此,都是做牛做马,为什么不去好一点的地方做牛马呢?
这种情况延续几年,一向坚挺的东南田地价格开始下降。
潘应龙继续说道:“正是因为如此,江南世家对杨公公恨之入骨。”
朱翊钧不置可否。
江南世家对杨金水恨之入骨,这就对了。
杨金水要是跟他们水乳交融,自己早就收拾他了,就不会如此信任他,还许下封侯进爵的承诺。
朱翊钧转头问杨金水:“东南田地价格贬低,统筹局为何不去收购?”
“回殿下的话,奴婢有叫人去收田地,只是我们终究是外来户,在乡野之间,讯息没有当地官绅世家得的快,有没有他们说话管用。
当地百姓卖地时,多半还是优先卖给当地官绅世家,甚至价格低了一两成都在所不惜。所以统筹局东南办费尽力气,收效甚微。”
乡绅土豪们掌握着县以下的农村。
皇权不下乡,那是以前,在自己手里就不行。但是此事重大,得一步步来。
朱翊钧点点头,不深究此事,继续说道:“你设计了徐璠,此事还不能成。想必胡汝贞、王子荐、曹子忠(曹邦辅)都在暗地里给了你极大的帮助。
他们在东南兴兵多年,执掌南直隶、浙、闽等地军政事宜,有他们的臂助,你的计策才会如此顺利,这般圆满!”
潘应龙万万没有想到朱翊钧会如此直接。
他第一次跟朱翊钧面对面交谈,根本不熟悉这种开门见山,直来直去的风格。
杨金水在暗地里递了个眼色,示意他稍安勿躁。
太子殿下能在勤政堂里接见你,说明他对你有了初步认可,你不必忌讳什么,也不要藏着掖着,有话直说,反而会得到殿下的信任。
潘应龙读懂了杨金水眼神里的意思,牙一咬答道:“殿下英明。”
“英明!孤再英明,也挡不住下面的人有自己的心思。‘亭亭华盖祥云表,九点晴烟斗山小。’人人都有再进一步的想法。
天下人皆知,孤以东南剿倭起而筑基,胡汝贞、曹子忠、谭子理、王子荐、刘仁甫、戚元敬,都是孤的心腹班底。
现在孤从裕王世子变成了太子,受父皇所托,秉持国政,他们却无一人入阁,心里有怨言吗?
孤知道,肯定有!”
朱翊钧转过头来,盯着潘应龙,“你肯定也看明白了这些,所以四下联络,得孤的这些心腹大臣们,暗行方便,推动蔡国熙跪拜徐府之事,进而挑起高拱与徐阶之争。
无论谁输谁赢,他们都不吃亏。而你,潘应龙,能锥破皮囊,在孤的面前一展才华。你们都能捞到好处,却不管这锅饭,硬是被你们煮成了夹生饭,还要孤硬生生地吞下去!”
朱翊钧的话,说得语气不善,冷彻凛然,寒气逼人。
潘应龙噗通跪倒在地:“草民该死,坏了殿下的大计。”
朱翊钧盯着他,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:“你说,坏了孤的什么大计?
潘应龙抬起头,朗声道:“草民到此时才明白,草民的才略不及殿下之万一。草民只看到十年之计,殿下能看到百年之后。
草民此时才明白,此前的得意之计,完全是鲁莽无知之举。”
“你真得明白了?”
“草民真得明白了。”
“那你说说,你到底明白了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