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瑞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,目光在头上玉簪上停留了几息,很快就转到它处。
杨金水主持统筹处东南办,如此有权有势的人,要是发髻上还插着一根木簪,海瑞反倒会生疑。
这厮一介无根残疾人,居然这般艰苦朴素,所图甚大啊!
海瑞拱手笑呵呵地说道:“海某贸然打扰,还请杨公公见谅!”
“哈哈,刚峰公快请坐,上茶,上今年的春茶!”
海瑞施施然坐下,端起茶杯,掀开盖子,闻了一下香气,“嗯,不错,好香啊,果真是今春的碧螺春啊。”
“刚峰公是识货之人。此茶前天才从太湖君山产出,送到咱家。”杨金水指了指桌子上一个精致的茶罐说道。
海瑞哈哈一笑,“老夫识货,可惜总是喝不起,只能遇到机会,就这里趁一点,那里喝一点,解解馋。
今日大幸,在杨公公这里喝到了今春的一杯新茶。妙哉!”
杨金水也笑了,“能成为刚峰公今春第一杯新茶,那杨某的这罐茶叶,也算是大有其所了。”
海瑞又喝了两口,闭着眼睛,嘴巴来回地啜了几下,然后嘴唇微张,吸着气回甘。
“好茶,好茶!”
心腹仆人站在旁边,看着海瑞喝杯新茶喝得如此惬意,自家主人却没有丝毫反应,忍不住摸了摸桌子上的茶罐,眼神往海瑞瞥了瞥。
杨金水瞪了他一眼,出声道:“糊涂!”
海瑞放下茶杯,好奇地问道:“什么糊涂?”
杨金水答道:“咱家请刚峰公喝杯今春新茶,是人情。要是把这罐新茶送给刚峰公,就是越线了,不行!
怎么能做这么糊涂的事啊!”
海瑞昂首大笑:“杨公公果真是妙人啊。老夫的名声,又臭又硬,杨公公倒没有什么忌讳。”
“杨某心中坦荡,就算坐在刚峰公对面,也心无波澜,有什么忌讳的。杨某倒还盼着刚峰公来。”
海瑞眼睛里透着光,“杨公公盼着老夫来?大明居然有当官的盼着海某来,确实闻所未闻啊。”
杨金水淡淡答道:“前些日子,杨某知道刚峰公出了南京城,肯定会直奔松江,只是等了半个月,才等到刚峰公啊。”
海瑞公眼睛微微一眯,“哦,杨公公怎么笃定老夫一定直奔松江?”
“松江有两大害。一是世家士林嘴里的阉党首恶,欲先除之而后快的嘉靖朝汪直,就是在下;二是松江百姓嘴里,吃人不吐骨头的大老虎,徐家。
不管如何,刚峰公都要来一验真假。”
海瑞听完杨金水的话,沉声不语了好一会,捋着胡须才缓缓说道:“老夫做过教谕,做过知县,在地方转历多年,知道地方上对百姓最为酷烈的**就是巧取豪夺,侵占田地。
海某远在凤阳淮安,都能听到游走各地的商贾,偶尔感叹道,天下田地侵占之广,莫过于松江徐府。
徐少湖二十年阁老,挣回四十万亩良田,当为国朝第一值钱的阁老!
所以老夫必须要来看看。杨公公,可有空闲,陪老夫去华亭转转,目睹徐家虎威?”
杨金水笑道:“刚峰公召唤,杨某自然有大把的空闲。只是咱家先说清楚,徐府是杨某在东南最大的敌人,某对它也是欲除之而后快。
到时候言论有偏袒,刚峰公还请海涵。”
“杨公公果真坦荡。可否跟老夫说说,徐府为何是杨公公在东南最大的敌手?”
京城西苑勤政堂,朱翊钧在低头翻阅着文书,冯保轻轻地走进来,在书案旁站着,屏住呼吸不出声。
过了半刻钟,朱翊钧无意抬头,看到冯保站在一旁,点点头:“冯保来了,有什么事?”
“殿下,刚峰公去了松江。”
朱翊钧一愣,往座椅背上一靠,仰头看着屋顶,“海公,终于去了松江。其他人知道吗?”
“刚峰公行迹非常隐秘,锦衣卫帮忙设了许多迷阵,外人以为他去了苏州湖州。只有东厂、锦衣卫”
冯保迟疑了一下又说道:“杨金水应该也知道。”
“东南是他的地盘,孤也早就叮嘱他看顾着刚峰公。他应该知道。”
“是。”
朱翊钧想了一会问道:“高肃卿主持的山西、宣府、大同三镇卫所田地清丈,开始了吗?”
“回殿下的话,开始了。”
“高部堂举荐朱镇山(朱衡)为右都御史,前往山西亲自主持外,还专门点了二十六位得意门生前去听用。希望他这次有所收获。
松江府的消息,及时通报。另外.”
朱翊钧顿了一下,冯保马上弯着腰,侧耳倾听。
“徐阁老那里,盯仔细了。”
“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