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金水把潘应龙拉到书房座椅上坐下,“王梁,给先生上茶。”
“是。”
潘应龙沉声说道:“此次专案组奉诏南下,从严从快从重,在海青天的监督下,不到三个月,在扬州判了扬州十九家盐商满门抄斩,两淮都盐使瞿文绶、扬州知府汪万洋等一百七十一名七品以上官员弃市。
其余被斩、被绞、流放三千里者三千一百二十六人。雷霆手段,震慑宵小。两淮阴霾被一扫而空,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。”
杨金水点点头,问道:“先生见到了新任两淮都转运盐使庞尚鹏吗?”
“学生见到了庞都使,深谈了两回。庞都使是能臣干吏,十段锦和一条鞭法,理繁厘剧,利国益民。
他对盐政了解得非常清楚,有备而来,准备试行盐票法。推广晒盐法,商办盐场,统购统运统销种种举措,胸有成竹。”
杨金水接过王梁端来的热茶,亲自摆到潘应龙桌前,朗声说道:“庞惺庵是能臣,东南闻名,又是头倔驴。
当初他任浙江巡按,一边推行一条鞭法,一边不停地上疏弹劾胡部堂。善于谋国,不善谋身啊。所以他嘉靖三十二年进士,转任地方,政绩显赫,却还只是一介五品大理寺右丞。
要不是得同乡叶侍讲推荐,被殿下选识,加以重用,说不定在艰难磨勘之中。”
潘应龙淡淡一笑:“某知道,庞都使当年弹劾过胡部堂,两人结有旧怨,所以才得殿下重用。”
杨金水笑着摇了摇头:“没有什么能瞒过凤梧的。有没有旧怨我不知道,反正两人是老死不相往来。”
潘应龙微笑着答道:“在下知道。当年胡部堂在东南剿倭,杨公公跟他的关系也不佳,时不时地跟先皇密奏弹劾他,让他吃过几次挂落。”
杨金水指着他,哈哈大笑。
现在南京振武营被裁撤,徐鹏举等几位勋贵被抓,其余勋贵们被叫到京城去训话,现在掌管南直隶武备的薛麟、刘显、陈武、傅应嘉,都是胡宗宪提携出来的。
按照大明官场规矩,他们都得叫胡宗宪为举主。
胡党掌控着南直隶的兵权,那么南直隶最大的财源—盐政,必须用一位跟胡宗宪不合的能臣。
如此前东南剿倭,胡宗宪掌兵马,杨金水管钱粮,两人之间必须不合。
这就是太子殿下的手段。
杨金水手指在那叠邸报上敲了敲,“潘先生,这里又刚送来的朝报和政报,我们正好一起看看。
杨某猜测,徐鹏举等人的判定,也该出来了。”
潘应龙马上应道:“好,杨公,我们一起看看。”
打开通政司的朝报,头条就是内阁对徐鹏举为首得的一小撮不法勋贵的处置明诏。
徐邦瑞、徐邦宁弃市,徐鹏举夺爵免职,贬为庶民,家产抄没。
张桐及其两子弃市,家产抄没,隆平侯除爵。
赵祖征弃市,家人流放三千,家产抄没,忻城伯除爵。
刘世延弃市,家产抄没。他在嘉靖朝时被夺爵免职,所以也不存在诚意伯除爵。
其余勋贵被严旨训斥,罚俸一年到半年不等,然后勒令他们全部搬到京城居住,子弟送入武备学堂就学。
灵璧侯汤世隆协助平定振武营有功,荫一子,赐京城东城一座宅院,擢升入戎政督办处协理戎政。
潘应龙笑着说道:“殿下一番苦心,终于达到目的了。南京勋贵被连根拔起,全部迁去京城。南直隶再无羁绊,可以畅行新军制,彻底军改。”
杨金水淡淡一笑,继续翻阅一份朝报,看完递给潘应龙。
潘应龙看完后双眼一亮,“皇上旨意,召南京百官进京觐见。现在南京六部各剩下一位右侍郎,都察院只剩下一位右副都御史,翰林院和大理寺、鸿胪寺等五寺,全体被召回京城去。
杨公,殿下这是要裁撤南直隶?”
杨金水答道:“徐阁老为首的江南世家,在这次清查两淮盐政和南京勋贵大案中,积极配合,为的什么?”
“废除南直隶,江南设布政司。”
“对啊。江南设布政司,他们急,太子不急。至少还要等薛麟、刘显等人把南直隶的兵马整饬齐备了再说。
不过那边出力出人,总得给个交代。”
潘应龙笑了。
没错,这就是交代。
南京六部尚书、左侍郎,还有都察院、翰林院、五寺等配置机构的首脑们都被召回京城,说是觐见,但是能不能再回来就不好说了。
振武营和两淮盐政出这么大的案子,他们就没有一点责任吗?
一番敲打后,等一年两年,南直隶武备整饬好了,就可以废南直隶,设布政司了。
太子好算计啊。
杨金水放下朝报和政报,突然说道:“事情办完,杨某也要回京了。”
潘应龙目光闪烁,迟疑一会,终于开口:“杨公,你不仅要谋国,更要谋身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