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者四十来岁,穿着锦织绣边的大袄,腰带上挂着块玉,头戴狐皮帽子,斯文儒雅,像位饱学文人,拱手笑着说道:“两位先生,叨扰了。”
李时珍和万密斋不出声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。
“这里有汇金银行的汇票四千两,是给两位先生喝茶钱,只需回答晚生一个问题,还有两千两奉上。”
李时珍摇着头,叹了口气,起身径直从饱学文人身边走了出去。
万密斋也跟着起身,走过饱学文人身边时,惋惜道:“看你也是读书人,何必行这凶险之事呢?”
饱学文人不明就里,跟着下楼,却看到李时珍和万密斋上了轿子,直奔各自的药局和医馆。
饱学文人没由来的心里一慌,连忙钻进自己的轿子,连连跺脚轿子底板,“快走,快回府!”
轿子刚转到一处巷子,被人从前后拦住。
饱学文人一惊,撩起轿帘说道:“你们什么人?”
“东厂的番子。杨秀才,你不在府上伺候着伱家老爷,冒着风雪出来干什么?”
带头的东厂番子,就是刚才在二楼大厅里坐着的那位珰头。
杨秀才惊恐地叫出声来,“东厂,你们要干什么?”
“请杨秀才到我们东厂问个话,请吧。”
嘉靖帝躺在床上,瘦得脱形了,原本就瘦的脸,几乎只包着一张皮。颧骨高高突起,如同两座山。眼窝深陷。嘴唇灰乌。
朱翊钧端着一碗参汤,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皇爷爷,喝口药吧。”
嘉靖帝出气很慢,吸气费尽力气,出气仿佛整个胸口都塌下去了。他缓缓地睁开眼睛,无力地找了找,找到了朱翊钧,然后目光慢慢地聚集在他身上。
右手颤抖着摸索,朱翊钧连忙把碗递给李芳,伸手抓住嘉靖帝枯瘦的手。
“皇爷爷,孙儿在这里。”
嘉靖帝嘴巴张了张,要说话。
朱翊钧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。
“回紫禁城。”
嘉靖帝用尽力气,颤颤巍巍地说道。
朱翊钧双眼赤红,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,他温暖的手握着嘉靖帝冰凉的手,轻声道:“皇爷爷,孙儿马上安排。”
嘉靖帝点了点头,露出如释重负的样子。
朱翊钧轻轻地把嘉靖帝的手,放回到棉被里,轻轻地离开里间。
“李芳,看着皇爷爷。”
李芳低着头,嘶哑地应道:“是。”
朱翊钧走到外间,外面站着三位内侍,冯保、刘义、方良。
“方良!”
“奴婢在!”
“封锁西苑,司礼监以及相干人等,这段时间一律吃住在自己所在,不得擅离,违令者斩!”
“是!”
“刘义!”
“奴婢在!”
“调勇士营封锁紫禁城各门,内廷出入,严加盘查,禁止挟带私信。
御马监净军看住紫禁城里各宫殿大门,传令下去,值此非常时期,宫里各位长辈,请看好自己的人,不要乱走动。
如有得罪之处,本殿日后会登门谢罪。”
刘义静静地听着。
“各宫殿的人,严禁互相走动,严禁私下打听敢有违令者,立即杖死!”
“是!”
“冯保。”
“奴婢在!”
“去把黄公请来。”
“是。”
三人离开,朱翊钧双手笼在袖子里,慢慢走出万寿宫后殿,站在台阶走廊上,眺望着天色。
阴沉如铅,灰扑扑的压在头顶上,仿佛下一刻就会塌下来。
嘉靖朝,到四十五年就为止了。
大明即将步入一个新的时代。
黄锦跟着冯保,急匆匆地跑来。
“殿下,皇爷他?”
一见面,黄锦就迫不及待地问道。
“皇爷爷他吩咐,回紫禁城。”
黄锦的眼泪水,止不住地流出来。
朱翊钧也无声地流下两行泪水。
等了一会,朱翊钧挽着黄锦的手臂,轻声又坚定地说道:“黄公,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。本殿已经传令封锁西苑和紫禁城。
司礼监那边?”
“已经接到殿下的钧令,老奴也给那些小崽子们交代了,这个时候,心里长不得草,否则的话,连草带头,都要被割的。”
“好。黄公,司礼监最要紧不过。它要是递出去乱命,外朝某些野心家,就会伺机作乱。本殿不惧他们作乱,只是不想在皇爷爷仙逝之际,还有被这些小人恶心。”
“是,老奴知道殿下苦心。”
“黄公,你那边以司礼监的名义出诏书,叫成国公朱希忠坐镇督办处,叫镇远侯顾寰坐镇京营,叫朱希孝坐镇锦衣卫,调戚继光率新军营入驻北城。”
“是。”
“办完了,我们送皇爷爷回紫禁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