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欢在中午叫醒我, 催我向省中去——崔明德今日在军学坐衙,算着此刻已没什么事了——我心里有事, 反倒不敢去得太快, 在路上慢慢理清了思绪, 发现阿欢果然比我冷静得多。边关事绝非简单的战与和这么简单,便是战, 也非时时刻刻都在砍杀,当年我们和吐蕃一面战事不断,一面却还和着亲、朝着贡,反反复复,分分合合,我之前那些情绪,反倒是有些想当然了。而一旦思路清晰, 不必崔明德提,我也能大致想到些办法,譬如派使者反间, 或是贿赂,譬如诈言议和, 拖延时间。说不定母亲也是如此打算。我昨夜才是钻了牛角尖了——于这小小一事,便已失措至此,若是再大些的事, 还不知要怎样。
这还不是从前的抗婚之类,也远不到此一事便要绝食违抗母亲、以命相搏的地步,但这些分歧却不比当初我们母女两个对我婚事的分歧小, 而且抗婚就那一次,这些事,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。
我的手腕,所谓的“政治智慧”,终究还是远不及母亲,不及阿欢,说不定还不及李暅——他坐在位置上与母亲较量之时,我是旁观者,自然觉得他如朽木粪墙,却从未想过,母亲之破他如摧枯拉朽,却未必意味着我便比他高多少。
我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到了军学,惯例早晚是习武的时候,文课都在巳时至午时之间,午时吃饭,是朝廷出钱,教习们赶着吃公食,一般最后一堂课从不拖课,尤其崔明德,然而今日已经过午,她却还没在军学衙署出现,问门口侍从,说是上课未归,我生出些好奇,自下了舆,慢慢向砖土砌的学馆里走,到门口时见独孤绍也在那里,一身窄袖白衣,素色皮靴,如一棵杨树般直直站立,巍然笔挺。
我悄悄走到她身旁,发现站在这里恰可以看见崔明德讲课,却又不会打扰里面,室内的课倒也已快讲完,崔明德面容淡淡,不紧不慢地说了最后一句:“…朝廷于其地置昆陵、濛池二都护府,分统其十姓各部,突厥遂亡。”我心头一跳,偏头去看独孤绍,独孤绍却忽地嘘了我一声,扯着我向旁边走开,又压着我的头猫在一旁设的假山石阵地中,我尚不解的时候,已听到里面一阵整齐的叫喊,接着里面的学生列队小跑而出,我的好几个不常见面的侄子——包括捣蛋鬼李千里在内——都在里面,规规矩矩、安安分分地跟在他们六七**品或不入流的同学身后,整整齐齐地向食堂跑去。
我不自觉地生出些欣慰,向阿绍道:“这是你当年定的规矩罢?定得好。”
独孤绍却还不甚满意:“我在这里这么久,都没人发现,说他们没经验,都还不信,他们这样的,到了战场上,我一人便可以干掉一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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