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下死寂。
扶苏跟胡亥都被震住了。
嵇恒的说法,太过惊世骇俗,也太过耸人听闻。
但又未尝没有道理。
嵇恒没有理会满眼不敢置信的兄弟二人,安然的吃着牛肉喝着小酒,仿佛刚才那一番话,并非出自他的口中。
良久。
扶苏才回过神来。
目中依旧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。
他在脑海仔细回想了一番,最终惊悚的发现,他身边的确无人提及过黔首。
他日常听闻的,要么是宫中琐事,要么就是天下大政,亦或者各种流言蜚语,但这些信息,鲜少跟黔首有关。
扶苏身子一颤,嘴唇微微抖着。
他已意识到。
嵇恒说的或许是真的。
因为大秦的确用民过甚,他甚至还因此上书过。
他当初之所以上书,是因身边的人抱怨不断,认为朝廷征发民众、加征口赋太多了,他当时对此深以为然,只是后面被始皇驳斥,他为了不惹始皇动怒,也就放弃了。
而今细细想来,却察觉到了不对。
当时劝自己最凶的是城中显贵,但在知晓自己碰壁之后,这些人就决然没有再提过。
但这些人不就是嵇恒口中的恒产者吗?
他们之所以没再提,恐是担心说的太多,会引起自己不满,但连他们都感觉用民过甚了,只怕底层更是苦不堪言。
扶苏脸色腾的变得煞白。
另一边。
胡亥在理了一阵之后,还是没理清,困惑道:“底层的黔首真有那么苦?还快活不下来了?”
“这不可能吧?”
扶苏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胡亥,心中幽幽叹息一声,胡亥久居深宫,没有接触过政事,对天下之事知之甚少,也根本不清楚天下的状况。
他开口道:“嵇先生之前曾提过。”
“大秦这些年大兴土木,不仅在各地广修宫殿,还在全国修有各种官道,仅郡县级就有三百九十余条,这里面还不包括内史郡通外官道十二条,以及正在修筑的驰道、直道,以及北方的长城。”
“除此之外,还有堑山堙谷,决通川防,疏浚曹渠等等。”
“使鸡司夜,令狸执鼠,皆用其能,上乃无事。”
“大秦森严的户籍制度,对寻常民众而言,就是高山,是雷池,是天堑。”
“而朝廷上下就是希望底层能一代接一代的种地、当兵,遵循着商鞅划定的利出一孔。”
“商鞅之所以这么做,是为了富国强兵,但随着天下一统,军功爵制几乎半废,底层再无任何上升渠道,这个现状,朝堂的大小官吏真的不知道吗?”
“知道。”
“但满朝上下都会装不知道。”
“因为无人在乎底层,也无人关心底层有无情绪,这也是朝廷要的结果。”
“让底层永远的安于天命,安分守己,继续心甘情愿的为人支配,朝廷傲慢的认为,底层不敢有情绪,更不敢有任何不满。”
“只是这一次,大秦错了。”
“经过数百年的渐开民智,越来越多人不会再选择在沉默中死亡,而是会陆续选择在沉默中爆发。”
“只是眼下尚未到那个临界点。”
“但快了!”
“大秦这套自上而下的管理体制,从始至终都忽略了底层基础,但没有扎实的底层基础,再完美的上层设计,也只不过是套外强中干的空壳子,一碰就倒了。”
“放在过去,大秦所为并无问题。”
“然时势异也。”
“在中央集权的体制下,民已从‘恒产者’,逐渐过渡到了最底层。”
“而大秦一直忽略了一個致命要点。”
“官民关系!”
“若大秦继续这么盛气凌人,继续这样高高在上,继续视民如草芥,终有一日,这些草芥会变成压死大秦的最后一根稻草。”
“时间不会太久远了。”
嵇恒摇了摇头。
继续吃起了自己的餐食。
下层建筑决定上层建筑,用秦代的话来讲。
就是管仲那句。
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,上服度则六亲固。
大秦从上至下对底层的傲慢,终会埋葬掉这个心高气傲、不可一世的庞大帝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