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下皆寂。
扶苏脸色发白,身形摇摇欲坠。
“是啊。”
“对关东黔首而言,大秦推行的‘大一统’,又何尝不是‘暴政’?”
“关中关东文化体制之间的冲突,我本以为靠行仁政就能缓和,而今看来根本就是异想天开,天下纷争五百余年,各制皆异,想实现真正的文化体制大一统谈何容易?”
“又岂是朝夕能做到的?”
“道阻且长!”
“正如嵇恒所说,大秦行不了分封。”
“大秦一旦行了分封,自身就崩溃了,父皇正是看出了这点,所以任凭朝堂一边倒,也始终未退后半步。”
“大秦行了郡县,就注定要行‘大一统’。”
“但移风易俗岂是易事?”
“天下动荡五百余年,期间各国变法不断,在这种大变局下,也造成了各地不同的文化体制,这些文化体制,必然是最适合各地实际情况的,大秦想在天下推行自己拟定的‘大一统’,其中的阻力可想而知,也肯定会遭致关东黔首抗拒。”
“而今的沸反盈天,或许是早已注定。”
扶苏脸色有些难看,随即目光就变得坚决,冷声道:“正如嵇恒所说,五百余年,分封制的弊端,早已尽显。”
“大秦今日之一统,为的就是破旧迎新。”
“是故,抉择之难,的确是亘古未见,但若不思革故鼎新,不思变法图治,依然走‘法先王’的老路,天下在短暂止歇之后,也定会再度陷入分治裂土动荡,而这岂是天下之幸?岂是华夏之幸?岂是大秦之幸?”
“就算‘大一统’道路难走,大秦也依旧会勇往直前。”
“动荡也,大争也。”
“就是源于天下怨怼周代之旧制!”
“而大秦一统天下,推行大一统之制,就是力图为天下,争出一条新路来。”
“纵然黔首怨恨交加,大秦也绝不会回头!”
“也回不了头!”
扶苏眼神无比坚毅笃定。
起初,听到分封制的便处,他的确颇为意动。
如今却再无这种想法。
另一边。
胡亥也是被吓了一跳,不满道:“听你这话,大秦不是怎么做都不好?”
嵇恒摇了摇酒壶,这第二壶也剩下不多了。
“始皇就是这么做的。”
“在确定郡县之后,大秦便开始推行‘大一统’政策,而且这些年愈发激进,甚至可以称得上暴虐。”
“而这就是矫枉过正!”
“这样说,似不太好理解。”
“我来举个例子。”
“你喜欢看书吗?”
胡亥迟疑了一下,利索的摇了摇头。
他自来就不喜看书。
嵇恒又问:“如果有人逼你看呢?”
“应该会去看。”胡亥干笑了一下,想到了始皇的督促。
“那如果不看要死呢?”
胡亥脸色微变,道:“那肯定会去看。”
嵇恒似笑非笑道:“现在你明白了吧?始皇就是这么做的,正常而言,让一個人去看书,只需稍加逼迫就行了,但始皇选择走到了一个极端,就是你不遵守就得死,以朝廷的高压,逼迫民众强行接受‘大一统’。”
“这是一种不得民心的办法。”
“所以注定失败。”
“因为太过压迫,太过冷血无情,完全视人命如草芥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”
胡亥面色微变。
他已经开始反应过来了。
他凝声道:“那又是哪些会成功?”
嵇恒目光微阖,神色有些唏嘘,淡淡道:“自然是大一统观念。”
“前人栽树后人乘凉。”
“始皇的所为注定会失败,但始皇的继承者却会因此成功。”
“始皇把大一统观念,靠着压迫强行烙印进了万民心中,无论万民同不同意,喜不喜欢,他们都必须得接受。”
“因为他们生活在大秦!”
“他们没得选!”
“而今的大一统观念,就像是一枚种子,被始皇强行种在了华夏土地之上,等到日后‘秦政’开始缓和,万民得以喘息,这一颗颗种子就会开始萌芽生长,最终让‘大一统’的观念彻底深入人心。”
“始皇注定会失败,因为他只是一个人。”
“但始皇也注定会成功,因为他已经让大一统的观念,彻底烙印在了华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