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子一边说,一边望眼欲穿,眼泪一边往未褪尽的洪水里落,若是赶上有长城,或许比孟姜女哭断的还长。
“你看他们,”荼蘼叹息了一声:“早一步,晚一步,谁又能控制得了。况且,你说我晚了,我却还说我到得尚早:我再晚一步,你便丧了命,但是即便我早了这一步,救下了你,就真的能救下你的命了么?”
荼蘼布道,命数已尽。
“娘娘还念着苍生”离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:“却也会感念着我们蛇族的吧,她有别的遗旨么?有关狐族的?”
“为你正名么?”荼蘼反问:“没有。娘娘只说,你的命,她做不了主。而你的命,就是狐族的命,因为你手持了湛泸剑,是他们选定的主人。白狐早晚要归位于你。”
“归位不归位,我不在乎,”离与说:“我在乎的是,我,狐族,不是叛徒。”
“是,与不是,你说了不算!”生于鸿蒙混沌、每逢天地沦坏之时,才会现身度化众生的鸿钧老祖,手持造化玉牒,身率十万天兵天将,铺天盖地而来。
造化玉牒,乃混沌所化:玉,石之美者,有五德,润泽以温,仁之方也,三千八百造化之道尽刻于玉牒之中!
“混沌重化,妖族败落,神仙当道,以天为尊,即日起,密境诸妖,封神拜仙,升临碧落,归天帝管制。女娲补天,感念众生而流放狐族,然狐族之罪,非流放可抵消也!屠戮蛇族,血染八荒,着令天兵天将,提压天境,困于天牢,但有流落不从者,皆以逃犯论处之!”老祖颁牒宣读。
“我不服!”离与仰天长啸:“共工乃叛族之罪魁祸首,不拿共工,反叛狐族之罪,天理何在?”
“孰为叛?孰是!孰又非?!”老祖道:“天下,非一妖之天下,也非属于某一神、某一仙、某一魔、某一鬼、某一人之天下,而是天下之天下。共工治过九世洪荒,心有不平,不平则鸣,蛇族为主之时,蛇心,悉数皆归于共工,众叛而亲离,又岂能归咎于共工一神之过?狐族不念众生,为忠一人,而诛尽蛇族,为忠一人,而叛于天地。暴忝之心,人人皆知。狐族离与,更是托众生之辞,借湛泸之厉,染八荒血泊。你又有何不服?”
他感到,有一只巨大的网,早便织就好的网,在向他铺天盖地般撒来。他义无反顾,应娘娘之邀,为其赴汤蹈火之时,可曾想到了此刻,他的族群,要为了他的忠肝义胆,沦为阶下之囚么?!
孰是,孰非,他再也分不清楚。蛇,本不是他想杀的,是蛇伤人,逼他杀的;血,不是他要染的,是八荒抢剑,剑所染的。可是,终归,整个蛇族因他而灭,八荒之血,因他而染。他,并不无辜。可是,他,又有何辜呢?
天罗地网,扑向狐族。狐族被捕的被捕,逃亡的逃亡,离与还在顽抗,可是,命数已定,老祖端起玉牒,为其归命:
“余本薄山之客,本可跨青鸾,骑白鹤,不去蟠桃飧寿乐,不去玄都拜老君,不去玉虚门上诺。身荷诛仙之剑,承祀乾坤之志,恣意潇洒天地,无奈不入正道轮回,反噬无妄之根,生有妄之心,身携余孽,命裹红妆,今又无故血染八荒,故,无可正其名,遗臭自修,直至孽障除尽,方可升往碧落,再封神位。”
万箭穿心,本便百孔千疮的身体,又加百孔千疮,他感到自己,在坠落,坠落……
泛滥的洪水,卷挟着他,跌跌撞撞。他的魂魄,开始溃散,七魂三魄,从体内缭绕而出,去寻芷兮。
如果死后,真的还能有意识,那么这意识,便是他今生做不完的梦。他的梦,就是芷兮。
可是,七魂二魄,上穷碧落下黄泉,他找不到她。
唯有一缕魂魄,沿着芷兮心脉的气息,向着吴夫子之子落水之处飘去,他曾受过芷兮一脉相救。正是这一脉,吸引着离与的那一魄。
从此,离与魂魄,落入吴夫子淹没在洪水中的死儿身躯之内。唤名:吴名;取字:骨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