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沮授的征发文书不会只发给世家豪强。
当里吏手持公文,带着壮汉粗暴地撞开一间又一间低矮的泥屋时,整个村落都陷入鸡飞狗跳之中。
那些黔首被征为民夫,用绳子牵作一串儿,在呜咽与料峭的寒风里离开家乡,渐渐汇入这座巨大兵营最基础的部分里。
有高大树木被砍伐,有工匠夜以继日地切割木料,有铁匠令炉火彻夜燃烧,还有他们这些民夫如蚂蚁一般,往来穿梭于河边。
河还没有开,但凌汛马上就要来了。
筋疲力尽的民夫是没有那样心潮澎湃的才学与审美去想象的。
想象黄河在一夜之间破冰,想象河道里无数块碎冰汹涌咆哮,向前推挤,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力量!
那是神明赐予凡人的壮丽风景,而袁绍将拥有的,远比那更加震撼!
自汜水始,至乐陵终,一千五百里的黄河河道上,都将布满运粮运兵船的船帆。
只要泰山府君给予他足够的寿命,足够的时间——而这又是冀州人根本不会去担心的,看看主公炯炯有神的目光,看他红润的面色,看他洪亮的声音!
甚至连牵招都是这么想的。
他感受到了某些人的猜忌与嫉妒,但只要主公仍然信任他,保护他,他所要做的就只有全力以赴,赢下这场战争。
他有这样的信心,回报主公的信任与默契。
第574章
有人渐渐地来了。
没有徽章,但营门前巡逻的士兵甚至没等到那几个人走近,验看身份,就喝止住了他们。
他们与其他缓缓入营的士兵很不一样,尽管穿着一样肮脏破烂,看不清颜色的衣服。
第一天归营的士兵毫无疑问是识路的。
不仅识路,而且一般有小队为单位,互为倚仗,体力良好,分辨方向之后,可以顺利地走过十几里,甚至是几十里的路程。他们与其他归营的士兵慢慢汇在一起,互相交流起来。谁杀了几个敌人,谁搜刮了多少战利品,哪一个竟然斩获了一面旗?杀了一个部司马?这功劳可就大了。
他们是疲惫的,但尚有话说,眼神中还带着对军功,对未来的那点光彩。
第二天归营的士兵就沉默了许多。
他们失去了自己小队的同袍,在追逐或是被追逐中溃散,在遍地都是人的寂静荒野中寻找着方向。他们可能受了伤,走一走就要停一停,陪伴他们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声。
他们当中有人能捡到一根火把,继续慢慢走。有的人则在野外又度过了一个夜晚,天亮时才被斥候找回。
谁也不会问他们在那个夜里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但他们的神情与第一天回来的人是迥然不同的。
他们的脸像是冻结在冬末春初的夜里,再也无法舒展开,但他们仍然能够沉默地继续他们的职责,像一具具已经死去,灵魂却尚未解脱的尸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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