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咬着笔杆,顶着困意,一封封地看这些蠢东西,并且冥思苦想时,有声音响起。
“素日里要你记着这些郡县上的阀阅世家,你果是不听的。”
那声音很严厉,因而就很反常。
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她说过话了。
论理主公是有这个资格的,但他从来没劝过学……他自己都不怎么好学。
自主公往下,哪怕是二爷爷待她也很客气,一则她功高,二则她又是年轻女郎,再往下些,无论她自己麾下,还是外面见到的官吏或世家,与她讲话时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态度。
但她并未思度很久,而是下意识地应了。
“阿兄教训得是。”
陈登从中军帐的阴影中走出,拿起她案几上那册文书,一张张开始翻看,一边看,一边教育她。
——山阳李氏素来与曹操亲厚,陈留高氏又与袁绍结为姻亲,濮阳氏亦为高门,却曾迁出一支至吴地避祸,谋了个长沙太守的职位,而今孙策身死,濮阳氏这十几年里只能另谋出路,倒是可以令幕僚着意拉拢他家。
他讲得很认真,她听得也很认真,见阿兄讲累了,赶紧又为他倒了一杯水,请他坐下,慢慢喝。
“数载未见,”她夸道,“阿兄还是好容颜,这都是戒了鱼脍的功劳。”
陈登皱皱眉,摸摸自己脸。
“你不提,我几乎已经忘了,”他说道,“你这有鱼脍吗?”
这位下邳陈氏的长兄摸摸自己的小胡子,很是期待地看着她,似乎压根没意识到他提了一个多么奇葩的要求。
寒冬时节,河水结冰,哪来的鱼啊?
但陈登就是一脸认真地叮嘱她,好像这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。
“待你击退袁逆,功成之时,”他很是怨念地说道,“记得捞几尾鱼来——”
她忽然醒了。
陈登现今不在睢阳,而在下邳。
众所周知,张郃高览那些冀州军可以拿来打曹操,但绝对不能打袁绍,所以刘备想出了一个不得已的主意,将他们派去南线,负责防范刘表孙权,同时调陈登回来,与东线联军一起阻击袁谭。
所以阿兄是怎么回事?她怎么突然做了这个梦?是因为陈登难得回一趟下邳,老毛病又犯了,太想吃鱼了吗?
她愣愣地坐在案前,有风悄悄从帐中溜走,顺着帐帘缝隙,融进了深重夜色中。
没有什么新的战报传来。
她想,应该不会有什么新的战报传来的。
那封战报正在袁绍的手上。
夜已深沉,他跳下床榻,光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两圈。
即使那并不是他所钟爱的儿子,但比起袁尚的战报,袁谭这一封里有着触目且扎实得多的东西。
因此这位偏心的父亲在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后,还是由衷地了一句:
“此子类我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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