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早就有所准备,“你昨天说了什么,你怎么忘记了?”
“……我说什么了?”
“你说你想留下来,希望你这双脚不听使唤,”她说,“我们既然是好友,当然要帮你一把,你怎么能醒了就不认账呢?”
一般来说,作为文士的田豫都挺冷静的,但他现在气得直发抖,站在马前,拽着她的缰绳,就是说不出话来。
她叹了一口气,跳下了马,拽了拽缰绳,“要跟我吵架,至少也得到路边儿去,别耽误行军啊。”
田豫想了半天,终于想出了一句指责她的话,“你胡来!”
……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。
于是两个人站在路边的林子里,又冷场了。
“要不,我送你回去?”她试探性地问道,但立刻被他不假思索地回绝了。
“我已同刘使君道过别,此时赵将军必定已经离去,我孤身一人,如何回返幽州?但我再入刘使君门下,岂不是被人耻笑我行止无稽!”
“也没那么无稽,”她小心地说道,“那要不你留在我这里,帮我处理军中之事?”
田豫恶狠狠地瞪着她,连毛毛虫掉在头顶都顾不上去拍开,她的目光就忍不住好几次去看那条蠕动的虫子,感觉自己像什么强迫症似的,伸出手,又放下,最后还是努力将注意力收回来。
“我给你加点钱怎么样?”她说,“我的禄米都分你一半。”
田豫还是不吭声,于是周围蝉鸣得更响了。
就在那条毛毛虫快要爬到他额头上,她也快要忍不住伸出手指去弹他脑门时,田豫终于随手将那条虫子拍开了。
“……嘶。”
“你手指被扎了。”她指了指,“这种毛毛虫要用弹的比较好。”
“无事。”他板着脸说道,“我离开刘使君,皆因我担心他守不住徐州,滞留此地不过蹉跎年月,终不能有一番作为。而今你既留下我,以后我跟着你便是。”
她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,但还没来得及说点好听的,田豫又开口了。
“我虽才学浅薄,也矢志要有一番作为,平定乱世,名留青史……这些事,我就寄托在郎君身上了。”
“这个没问题!”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,“我觉得我们一定能成的!”
田豫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,也没注意周围士兵小心翼翼望过来的目光,重新上了马,与她并辔而行。
在“平定乱世,名留青史”的大目标下,第一个小目标来了:要怎么样说服笮融?
田豫是听说过笮融这个人的,而且他表示,这人名声还不错。
“每至浴佛时,笮融必设饮饭,布席于路,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。”田豫说道,“下邳贫者多感其恩德,因此笮融南下广陵,才有这许多人跟随他。”
但是,他布施用的不是征收上来的粮税吗?她在脑子里这样过一过,然后觉得自己的确是迂腐了。陶谦需要这些粮食来打仗,但百姓哪里会知道,又哪里会顾及这些,贫者自顾不暇,能活下去就不错了,哪还有余力想得到抵抗外敌的事啊。
……况且就陶谦那个水平,给他粮食他恐怕也很难守住徐州。
这样想一想,又觉得笮融虽然大修浮屠寺这一点太张扬了,其实人倒还不错。田豫又表示,听说笮融自己生活过得很简朴,并不在乎世间那些醇酒美人之类的乐趣,她听着就觉得更可以拯救一下了。
“那你觉得,”她说,“我们到时候要怎么样才能给他劝回去呢?用佛法什么的来讲一讲?”
“佛法这种事……”田豫沉默一会儿,“此皆外道,非我所长。”
“……那你擅长点什么?”
“我虽不通佛法,但陶使君于笮融有知遇之恩,”田豫说道,“他岂能不顾念于此呢?”
“他要是顾念知遇之恩,还会跑吗?”
田豫对这一点倒是很自信,“曹军势大,怯战而走罢了,而今曹军既退,他岂有不回返的道理?”
她想了一会儿,还是试探性问了一句,“要是他还是不同意回去,我能不能……”
田豫有点迷惑,“能不能什么?”
她瞟了一眼他的后脑勺,田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一下。
……然后就疼得将手收回来了。
“笮伯熙身居下邳国相之职,当世亦有贤名!广陵太守亦将他奉为座上宾,待其以诚!你岂可无礼呢?”
“那我就不动手呗,”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,“到时候咱们俩一起去,你负责说服他好了。”
这支队伍以日行五十里的速度靠近广陵城时,笮融正坐在广陵郡守府中,听属下向他汇报这件事。
他的确是个干净朴素,谦逊有礼的人,听完消息之后没有半分惊慌,也没有半分愤怒。他只是叹了一口气,将案几上的酒壶拿起来,斟满了自己的酒盏。
广陵太守的确将他视为座上宾,招待他的美酒清澈甘醇,端在手中,清波荡漾,映出了一室的狼藉。
上座的案几已经被打翻了,赵昱脸朝下,趴在自己的血泊里,他那一壶酒也在挣扎中被打翻了,酒香浓烈,甚至冲淡了一丝血腥气。
这间华美而高雅的厅堂原本是用来招待他这位贵客的,但它现在成为了一座坟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