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许是自知大限将至的缘故,皇帝对太子宽容谅解了不少。叹息思索了一阵子,觉得还是成全为好。
皇帝赐婚和太子私通的区别且不多说——他还是希望自己过身后,太子忆及往事,想到的更多是他的慈爱。
便宣召赵世番入宫,商议此事。
自那日藏书楼前相遇,杜煦便不曾再到府上来拜访。
月娘却还算平静——这一次她说放下便也真的放下了,无法强求之事,她便连提也不再提。
雁卿又同月娘说起去东郡公门下读书一事,这一回月娘终于点头。雁卿觉着她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——也或者说是禅意,既然自己正对未来感到迷茫,那么不妨先随波逐流,且行且寻觅。
这心态算不得上进,却也安稳怡然。
入学之事并没有因此就被中断,林夫人照旧按着原先的计划给姊妹二人打点人脉、打理行装。
三月中旬,待诸事齐备后,林夫人便带上姊妹二人,亲自去拜访了东郡公的夫人。
随即姊妹二人便拜入东郡公的门下。东郡公夫人也早将女儿出阁前居住的小院子收拾出来,供姊妹二人居住。
因她们早早的住进东郡公府上,家中诸多杂事便都烦扰不到她们。东宫月余来的动作,姊妹二人都不晓得,只跟着东郡公夫妇专心求学。
东郡公府上未必不富——毕竟门下学生大都出身世家,每年供奉林林总总加起来比当官的只多不少。然而府上就只有两个老仆帮忙做些杂务罢了。东郡公夫妻二人过得都十分简朴踏实,东郡公身上衣物都是夫人亲手缝织而成。主家师长如此,雁卿姊妹自然不能再养尊处优,事事让丫鬟伺候着,便也开始亲力亲为起来。
雁卿适应得很好——她早知道自己日后要周游天下,平日里就不大用人伺候,粗茶淡饭也吃得香。月娘因年幼体弱的缘故,初时就不大跟得上。不过她性子要强,对自己从来都狠得下心,再有雁卿从旁搭手帮扶,便也坚持下来,不曾流露出娇骄之气。
东郡公夫妻见这对姊妹个性如此,也赞叹赵家家教——能由奢入俭之人,往往都有意志,学什么都能有所成就——终于觉得这一对女学生收得不亏,开始用心教导起来。
求学的生活反而比在家中更有趣些。
东郡公门下弟子有内外之分,内门弟子居住在杨家祠堂附近,吃穿用度俱从杨家出,平日读书闲暇时,常来府上帮着做些家务杂事。他们侍奉东郡公夫妇如亲长,东郡公夫妇也待他们如子侄。雁卿姊妹跟在东郡公夫人身旁,很快就同这些师兄们熟悉起来——虽说是师兄,实际上却都不过十二三岁,最小的才只有九岁。毕竟年纪稍长些的,心性沉稳起来,功课也更繁重了,便不会有事没事便往后院儿跑,借着来府上帮忙的由头到师娘这里来打牙祭了。
不过别看他们年纪不大,终于遇见比自己入门还晚的师妹了,也都得意洋洋、有样学样的摆起了师兄谱儿。
忽然就见到这么多年岁相近,又在“思无邪”的教诲下端正的成长起来的小少年,生活立刻就多彩有趣起来——就是同样的下棋,一群人凑头围观、复盘、研讨,也比纯粹的二人对弈更有趣热闹得多。
有时师兄们结伴来的人多了,家中仆妇们烧饭忙碌不过来,东郡公夫人便带着姊妹二人一道去帮忙。初时月娘还有心结,觉着不该令她们做下人的活计,可师母和长姊都不在意,她便也只好跟着下手去做。三五次之后,便不觉着这有什么不妥了。
师徒三人就着外头明媚的日光,说说笑笑的剥着煮好的荸荠,间或谈及功课。不多时就有小“师兄”晃进来,殷勤的帮着抬盆端盘子跑腿。热热闹闹的用过饭,便各自伏案写功课,写完后便凑到师父师娘跟前等待点评和讨论……这样的时光对姊妹二人而言都十分陌生,可这样的生活天生亲和,人在此间久住,怎样的心伤也养好了。
渐渐的,月娘便也同雁卿说起日后开办书院的事了。
“等姐姐开好了书院……我去帮忙可好?”
“当然好。”雁卿便也兴致勃勃的展望起来,不过最后也还是得回归现实,“……可惜三五年之内怕是开不起来,且到时候还要筹措钱粮、田地,还要考虑如何才能有持续不断的入息,待解决的麻烦还有很多呢。大约还得央求阿爹阿娘帮手。”
她认真的谋划起来,月娘反而有些傻眼。雁卿看她一脸被说懵的模样,不由就笑起来。
“等书院开好了,你去教诗经可好?就专管九岁、十岁已启蒙好了的,每日带着他们练书法、背毛诗。”她便翘起唇角,眼睛里闪着俏皮的光,“背不好的,就煮许多荸荠罚他们剥!”
月娘哑然失笑,不过过了一会儿,她还是认真点头,道,“好……我就只教他们写和背。这就不会误人子弟了吧。”
她确实是有些期待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