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哦?”李贵妃盯着冯保,对这个回答稍感意外。
冯保继续说道:“都是些不实之词,子虚乌有的事,不值得老奴担惊受怕,只是很伤心。”
李贵妃淡然一笑:“你先念给我听听,然后我们再来探讨。”
冯保倒吸一口冷气:“是。”
就他的脾气,恨不得将这三道折子一把火烧个精光,无奈六科的言官个个可恶至极,将折子分正副本,烧了也没卵子用。
冯保只得硬着头皮,将三道折子逐一念下去。可以想象他当时的心情,三道折子共列举了他十几项罪状:
私进淫诲之器给先帝;
矫诏窃取司礼监掌印之职;
篡踞御侧无视百官;
大兴土木营建私宅;
屈打御用库主管致死;
将宫女私藏进自己府上享用;
抄孟冲家时只捡寻常之物献给皇上,贵重物品据为已有;
……
而且,每道折子后,还写着一句同样的话:“此国贼不除,待其势成,必至倾危社稷。伏乞圣上,敕下三法司,将冯保缉拿归案,明正典刑。”
当着皇上、李贵妃和宫女的面,数落自己的罪状,心那叫一个痛啊!入宫四十多年来,从未遇见过这么痛心疾首的事。
手一直在哆嗦。
念的时候,磕磕巴巴。
偏偏以雒遵为首的言官用词阴损毒辣。
念着每一句话,冯保感觉比自己拿着刀子割自己身上的肉还痛苦。当念到“国贼”二字时,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恸,两眼中早已转圈儿的泪水登时纵横开来,“哇”的一声,失声痛哭……
他领会到了水墨恒九个字的深意。
朱翊钧豁然站起。
哪曾见过这般痛哭零涕的冯保?
“大伴。”
一时控制不住心中波动的情绪,大声喊道,双眸中情不自禁地闪现出晶莹的泪花。
摇扇的宫女见小皇上流泪,也被感染,跟着啜泣起来。
“皇上。”
冯保念完,将折子丢到一边儿,匍匐于地,大声哀嚎。
“大伴。”
朱翊钧又喊了一声,然后不知所措地将目光投向自己母亲。
李贵妃只有二十多岁,虽然地位尊崇,冯保是长辈,又侍奉了自己与儿子多年。
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此刻见华发苍颜、涕泪纵横、肝肠寸断的冯保跪在自己面前,焉能无动于衷?
其实早膳那会儿冯保将折子递给她时,她没有立即去接,便是对冯保存了一丝袒护之情。
一来,给自己时间思索这件事的处理方式;二来,也给冯保足够的时间想出应对之策。
言官集体上本弹劾,毕竟是一件政治大事,必将惊动朝廷上下。
平心而论,李贵妃深感高拱咄咄逼人。
如果冯保不是侍奉自己与儿子多年,也不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,那作为秉持国政的李贵妃,或许对这些折子另眼相看。
至少第一时间会派人调查、取证。
但现在她没这个心情。
司礼监掌印不由冯保来做,该给谁做呢?
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轮也该轮到他了,遑论他与娘儿俩的关系。
可为了羁縻人心,让这位老太监更加死心塌地为自己和儿子效力卖命,李贵妃将那份恻隐之心刻意收藏,既没像儿子那般忘情,也没像宫女那般感动,而是冷静地说道:“冯公公,你先起来,坐到椅子上说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