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关上,屋中只剩下一点昏蒙蒙的光,酉时已过半,夜幕随时都会落下。
李一贴不点烛火,扭头示意程廷跟上:「过来。」
程廷不明所以地跟上,一直走到莫千澜床边:「李大夫——」
紧接着,他看到了莫千澜睁开的双眼!
「姑——」
李一贴已经算定他会尖叫,正要伸手去捂嘴,哪知程廷一屁股跌坐在地,见了鬼似的瞪大双眼,两手哆嗦:「姑、姑、姑、姑......」
他母鸡似的「姑」个不停,又幽幽地爬起来,疑心自己眼花,小心翼翼再次看向莫千澜。
他的姑父粗服乱发,羸弱不堪罗绮,然人如玉山,目光闪闪,确实是
清醒的!
莫千澜余威犹存,程廷在一刹间回顾了自己的一生,「扑通」一声跪在地上,浑身颤抖,见姑父举起一根手指「嘘」了一声,便把嗓门压低,一低再低,变成气流,轻轻吹向莫千澜:「姑父,您醒了。」
「你为什么守在这里?」莫千澜不废话。
「啊?」程廷一个字都没听清,硬着头皮将脑袋伸过去,「您、您说什么?」
李一贴听明白了,低声告诉程廷。
程廷像细作接头似的小声回答:「就是那条大黄狗,它在街上咬着我的袖子不松口,我跟着它来的,这狗成精了。」
莫千澜道:「除此之外呢?」
程廷勉强听清楚了莫千澜所说的话,连忙摆手:「没、没了。」
他把邬瑾两个字,从喉咙里咽了回去,一颗心开始狂跳,背悄悄弯了下去。
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不在莫千澜面前提起邬瑾比较好。
莫千澜闭着眼睛,不必看程廷的心虚和蠢相,也知道凭着程廷的头脑,一定是有前因才会让他如此紧张,守在这里不挪窝。
聪明到能够看穿时局,又和莫家息息相关之人,只有邬瑾。
他问:「邬瑾送的什么信?」
「信?」程廷满背都是汗,但紧张的顾不上热,「什么信,邬、邬瑾......他不大写信,上次写信,还是端午、不,春节。」
他脑袋发懵,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。
莫千澜直言道:「我和阿尨的性命,就在他的信里。」
程廷「嘎」的一下闭上了嘴,回头望了望隔间,又扭头看向门外,期待程家大姐说一不二的大嗓门能在门外响起,揪着他的耳朵,一路把他揪回家里去。
怎么办?
他胆怯地看了一眼莫千澜,心想莫千澜不会拿聆风的性命开玩笑,将心一横,答道:「死是苦,生亦是苦。」
莫千澜听着,什么都没问,片刻后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
一死,一生。
死是苦——莫聆风若战死,于她是苦,于他也是苦。
生亦是苦——莫聆风活着,那就莫千澜去死,于她也是苦。
皇帝再一次动了杀心,要以死亡惩戒重新握住兵权的莫家。
于是大黄狗发现有陌生面孔进了莫家,叼来了程廷,而那个至今未露面的杀手,因为不能确定莫聆风的生死,还在等待。
他要将这人逼出来,杀掉,让阿尨舒心养伤。
程廷满脸茫然,心想姑父知道什么了?
莫千澜不等他想明白,轻声道:「不要告诉任何人我醒了,有件事......」
屋子里响起三人喁喁的说话声——莫千澜说,程廷听,程廷听不明白时,李一贴复述。
四刻钟后,程廷脑袋空空从屋子里出来,看向在灯下熬药的奶嬷嬷:「阿婆,我好饿。」
原来动脑子,比动手还容易饿。